第346章 是我非我
季夏,甲戌。
日光从西边照射过来,带上一抹绯红,几只归巢的倦鸟在空中舒展着自己的羽翼,黑漆漆的身影滑过天际,发出几声鸣叫。
如今正是傍晚时分,稍微有些闷热,微风不起,不少进城帮工或卖东西的货郎正挑着挑子朝外走着,脸上的笑容似乎表明今日的收获不错。
而更多的,则是排成一列的商队,这里是淮阳军的治所,自是吸引南来北往的客商,如今正有人在城门口接受守门军士的抽查,方行的一刻,张嘴吆喝一声,赶着马车行入进去。
“二郎,你说这外城南城门有何好看的?”张横一脸疑惑的看着前方,靠近自家兄弟小声说着。
“俺也不知道啊……”张顺抓了抓头,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李助:“军师或许知道吧……”
视线中,那金剑先生一脸和善的笑容看着前方的魁首,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捋着胡须,笑眯眯弯起的眼睛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更前方一点,余呈沉默的站在原地,左边是扈三娘,亭亭玉立的站在马旁,看着前方自家的男人微微蹙起眉头,他二人乃是生活在一起同床共眠的人,从昨日起就能感觉出男人心绪不宁似是有什么心事,只是这一丈青也知,她家男人若是想说,一定会告诉她,如今不说,大体是有什么事想要自己扛着。
某一刻,凉风刮起,吹拂而来的气流搅乱发丝,带起衣袍,最前方的吕布牵着缰绳静静站在那里,任由风拂过脸庞,驱散着白日间的暑气。
果是不同了啊,下邳……
还记得这边以前都是曹家的良田,那边好似曾是曹家的坞堡?变化太大,认不出了。这规模比之当年不知大了几许,看着也繁华不少。
还有……
某,当日是死在这里吧?
不对,城池规模大了不少,应是还要往城内不少才对。
也不知埋在哪里,若是找到,还真该祭拜一下……
算了!总感觉怪怪的,也没甚好祭拜的,自己给自己烧香,多少有些怪异,何况……
呵,某怎知那身子被埋在哪儿。
吕布站在那里自嘲的一笑,暗忖做为下葬的参与方,不知道被葬在哪里自是正常,若是知道了,那才是见鬼的事情。
千年已过,果然沧海桑田,不光大汉疆域有变,某似乎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次当有不同……
当有不同啊……
“走吧!”吕布似乎发怔完毕,虎目中似乎有神采发出,抬手伸了个懒腰,骨节舒展,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放下胳膊的一刻,似乎放下了些东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某有些乏了,回去同兄弟们汇合歇息吧。”
李助捋须的手一停,上下打量自家首领一眼,微微睁大眼睛:“哥哥,总觉得你此时有些不同了。”
“某还是某,何来不同?”虎目微转,看了自家军师一眼笑了下。
“说不上……”李助端详他半晌:“似是精气神儿有些不一样。”
“许是某想通了些事情。”转过身的身影带上一抹古怪微笑:“想通了,自是不同于以往。”
“千日寻梦终成痴,一朝顿悟解谜思。”李助手捋胡须:“还要恭喜哥哥。”
吕布摇摇头,只笑也不说话。
扈三娘步行过来:“郎君,何不去下邳城中歇息?”
“不了!”
说话中,吕布翻身上马,身后一众人见状也纷纷踩镫而上。
头戴金冠的身影拽着缰绳回身看看后方霞光中的城池:“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也。”双腿踢动:“何必再去,哈哈哈,驾——”
马匹迈动四蹄,沉闷的响声中,一行众人向着来时的路奔去,只是众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是如今首领这般样子总是好的。
也不过多久,一众人直回到营地中,欧鹏等人已是将简易营帐搭起,还有部分人没个帐篷遮身,只这也不是甚大问题,都是一群在外野惯了的人,拿篝火烘出一片干燥的地面,铺上些衣物干柴,倒地就睡也有不少。
吕布下来马,任由迎上来的人将马匹栓到树上,回首看了圈四周,一掀帐帘走入进去。
“哥哥回来了。”蒋敬正将盘碗准备好,笑了下道:“马麟打了两只野鸡正在炙烤,一会儿就得。”
“好,一会儿可要尝尝马兄弟手艺。”吕布笑了一下,直接走到上首处坐下,跟进来的众人也是分两边落座。
蒋敬放下最后一套餐具,伸手将其摆正,口中道:“那却是错不了,我这兄弟也是个多才多艺的,笛子吹得、大刀使得,就是唱曲、厨艺也是没的说。”
直起身子,看看满帐中放的登对的餐具,这位神算子方才舒心一般吐出口气:“再加上我这兄弟在衙门里做过帮手,也为巡检司做过耳目,算的上是机敏过人之辈。”
“哦?竟有这等事?”吕布眼神一亮,看了蒋敬一眼,知道这人是在趁机为自己举荐兄弟,只是他也不讨厌这等行为,又有哪个人嫌自己手下能人多了?
“那等回山,让马麟兄弟去游士府帮忙吧。”吕布若有所思道:“山上正好缺像马兄弟这般多才之人,况且乔冽兄弟也常说人手不够,如今当是会高兴。”
蒋敬大喜,连忙拱手:“如此我先替我那三弟谢过哥哥。”
正说着话,一阵诱人的香气传来,马麟端着一个铁锅进来,后面欧鹏、陶宗旺端着两只烤鸡,看着帐中众人不由大喜:“果是哥哥回来了,适才听着营中声音不同小弟还说呢。今日运气好打了两只野鸡,哥哥等下多吃一些。”
随后同着众人一一招呼,显得十分熟络一般,对比后方的欧鹏的简短招呼,以及陶宗旺只会憨笑的样子,这铁笛仙倒是个活跃的。
当下众人纷纷入座,有小喽啰进来帮着众人盛粥布菜,不一时满帐飘起饭香,几个喽啰又退了出去。
欧鹏待吕布用过些饭食,方才开口道:“哥哥,如今已在这淮阳军之地,不知下一步准备如何走?可是去往徐州?”
“本是想就我们几人走在路上去哪里都快些。”将啃净的鸡腿骨扔到桌上,吕布擦下嘴看眼欧鹏几人:“如今各位兄弟加入,队伍是大了些,适才某在外面看,不少人还未有宿营的帐篷,只能睡在露天。”
“各位兄弟可以先带着麾下儿郎走沂水入沂州,然后向西回梁山,也可跟着某一起去彭城,然后我等再一路回去也可。”
欧鹏等人看了眼中间的蒋敬,这神算子未曾犹豫的道:“我等兄弟自然是跟着哥哥走。”停顿一下,补充一句:“难得离开南方,自然要看看这沿途景致,若是能伴在哥哥左右,那更是顶好的。”
吕布笑了下道:“那就跟着某,明日让几个儿郎入城去买些宿营之物,免得再如今日般睡在野外。”
“那就俺和二哥去吧。”马麟吃的满嘴是油,咧嘴一笑:“小弟往日在山上就和二哥负责采买之事,如今依然我俩搭档较好。”
“那就拜托二位贤弟。”
吕布也无不可,自是应了下来。
当日晚间,一众人就这般在野外休息了,翌日一早,马麟偕同蒋敬带着二三十喽啰入城,半日的光景赶着几辆马车回来,果是一应物品采购的齐。
吕布也不耽搁时间,当下让众人启程,一行三百余人赶着几十辆车往徐州方向而去。
……
云朵飘远,天空延伸开去,脸有青色胎记的汉子正端坐在酒店内,同着一年轻后生正在饮酒。
“制使,恁失了生辰纲,却是不能再随意乱走,不若先住在小人家中,待小人去城中探究一番,恁再上路。”后生身材厚实,一看就是有力之人。
“哪里话,洒家如今霉运缠身,留在此处再连累你一起吃官司反为不美。”杨志摇摇头,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曹正兄弟,听闻伱师父也已落草,可是真的?”
曹正连连点头:“俺也听闻师父上了梁山,制使如今状况,不如也去,如此也不惧官府缉捕。”
杨志沉默一下,摇摇头:“洒家与梁山打过一仗,怕是他等容我不下。”
“听闻梁山首领素来求贤若渴,应是不会在意此事。”
“还是算了,洒家过不去心中的坎儿。”
“既然恁地……”曹正思忖一下:“此间离不远,却是青州地面,有座山,唤做二龙山,山上有座寺,唤做宝珠寺。这山只有一条路可上,甚是易守难攻,山上还有一强人叫做金眼虎邓龙的,带着四五百人在那打家劫舍,制使若是有心,何不夺了过来,也好有个安身之所?”
杨志双眼明亮起来。
……
天色西落,天边的霞光慢慢收了回去,敛入天地的尽头,黑暗如撒入清水的墨汁晕染开来,将村庄也收入这墨色之中。
天黑之前,村子里的人家开始洗漱躺在床上,漆黑一片中,只有村子后方靠近河流上方的人家亮着灯火,喧哗嘈杂的声音被灰色的石墙挡在内里,明亮的灯火透不过石制的墙壁,似乎这里和外面形成了两个世界。
“爹,姓风的不当人子!非说西边那块儿地乃是他家的!”厅堂中,年少的人满脸怒气,脸上几颗痘疹红的发紫,有几颗带有白尖的,好似下一秒就要爆开一般。
“三郎说的不错,爹,风家不讲规矩,勾结了官府的稻田务,正想方设法的将那地划归己有。”面貌相似,却是丰神如玉的青年在中年男人面前说着:“恁不是同张孔目交好吗?找他去说项一番,许是能让官府不要插手?这般我等也不惧怕那风家逼人。”
“说的屁话。”中年男人有些富态,肚腩已是突出不少,满面愁容的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你两个崽子以为我没去找?姓张的那厮翘着脚在家坐着同我说他病了不能理事。”
“这厮……”脸有痘疹的少年握拳恨恨一砸身旁桌案,嘭的一声巨响中,恨声道:“往日拿我宿家多少银钱,没事儿时候拍着胸脯说万事有他,真要用着他就这般一推二五六,当真是官字两张口,翻来覆去都是他有理。”
“少说没用的。”做兄长的瞥了弟弟一眼,随即也是面色凝重的对着自家父亲道:“那……爹,如今怎处?终不能听之任之,让那姓风的将咱家地给占去吧?这要是叫他尝到甜头,那咱家剩下的地就……”
中年男人没好气看他一眼,哼声道:“你当为父不知?”狠狠用肥胖的手掌拍拍桌子道:“奈何他风家在官府那边有关系,能递上话,咱家如今就这点比不上他,找破了头都找不上能说话的。”
“他家还不是仗着有个死人亲家的关系。”面色不好看中,年轻的少年站了起来:“惹恼了小爷,老子剁了他全家!”
彭——
“放甚么屁!”中年男人满心的怒火顿时被小儿子给激发出来:“你给我滚回房里去,没我的话不准出来,还杀人?你敢走出房门一步老子腿给你打折了!”
少年一时间被自己父亲镇住,然而他正是叛逆的年纪,虽是不服气也不想表现出害怕父亲的样子,只是低着头不吭声。
“爹,您老消消气,来来,先坐下。”那哥哥连忙站起,先安抚着自家暴怒的父亲,又冲弟弟一挤眼:“三郎,回屋睡觉去。”
少年素来同自家兄长最好,听话一跺脚,甩着袖子就走,后面做爹的看了这样,一指他背影,冲着大儿子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弟弟这叫什么样子,还心中不服气,他……”
“爹,爹,他还小,回头我说他。”
“还小?老子像他这般大时候都帮你爷爷执掌店铺了……”
父子争执声中,少年满腹委屈的出来,刚走到树下,冷不防一只手伸出来啪的揪住他耳朵,少年大约是早就习惯这般动作,当即知道是何人:“哎哎,二姐,轻些。”
昏暗光线里,能看出是一窈窕女娘穿着一身红衣,听着兄弟求饶将手一松,一把好听的声音传来:“闭嘴,别吆喝。”
看着弟弟住了嘴在那揉着耳朵,这女娘方道:“你等方才同爹爹在说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