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夜
较早之时。
去往风云庄的路上。
宿大官人夫妇连同二子在外商议既定,随即趁黑赶路,沿途之中,父子三人面色肃穆,宿氏夫人一脸哀愁。
自家姑娘是个什么性子,老两口知道,小哥俩儿的也清楚,说她脾气火爆都是客气的,那就是个任性妄为的倔驴,白日就算受了箭伤,做父母兄弟的也不觉得她会躲起来将养,八成会带着伤处继续在仇家门外等候机会。
“一会儿见到二姐怎生说……”宿义骑着马转头看向兄长:“还有,万一咱们找不到她怎办?她会不会……”
旁边,并马而行的宿良也是一脸愁容,抓抓头皮发出沙沙的响声,任由马匹驮着朝前跑去,耳边听着呼呼的风声,心中却是一阵阵焦躁,某一刻,恨恨捶了下大腿,望着自家兄弟道:“先莫说这些,到了地头再说。”
宿义顿时默然。
远远的,黑夜中有怪异的声响传来,分不清到底是树枝随风飘荡,还是有动物在夜中活动,偶尔响起的夜宵声响让车中富贵惯了的宿家二老一阵心惊。
如此跑了不知多久,远远望见前方有数处橘黄色光亮在夜中闪耀,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轻声唤道:“爹,有情况。”
“嗯?”宿大户猛的伸出脑袋,将驾车的庄客挤到一边,凝神看去,顿时神色怪异:“那边可是风云庄?”
“是啊,爹,就是风云庄所在。”
“该不会是二姐放的火吧?”
兄弟俩一人一句说着,宿大官人微眯着肿胀的眼睛,半响摇摇头:“不对、不对,绝不可能是金娘的手笔,她才一人,断然点不燃如此大火。”
用手拍了下车辕道:“你爹我年轻时也经历过火灾,也是在夜晚,这等光亮绝非一处着火,他等又不是在缺水的城内短时间内难以控制火势,风云庄定是出事了。”
“我去看看。”
宿义神色兴奋,一提马缰就要上前,后边宿良连忙喊住他:“三郎等一下。”
马匹跑了两步,又被拉住,宿义不解的回头看向兄长。
“你在这边护持着爹娘,我去看看。”宿良将长枪拿起,催马走动两步:“你武艺比我强不少,在此好生看护,莫要让爹娘有个闪失。”
“哦!”宿义闻言点点头:“那兄长多加小心。”
宿良点点头,又回头看下宿大户:“爹……”
“放心前去,我和伱娘在此等着。”宿大官人想了下,也怕三子性子跳脱,去了有危险,只是也心忧长子,开口道:“莫要逞能,有问题快跑。”
“孩儿晓得。”宿良重重一点头,随后一抖缰绳,腿磕马腹:“驾——”
马蹄在黑夜的道路上踏过,视线中,那处庄子的轮廓越发清晰,宿良连忙将马缓下速度,左右看了下,将马栓到一颗树上,弓着腰往那边潜过去,一路上不停张望,饶是他自诩心态沉稳,此时鼻端闻着血腥气味儿,眼见着数处房屋烧的火光冲天,也是不由心惊胆颤。
他也是胆子大,见外围的人没注意,一矮身蹿入阴影,打量一番,朝一旁跑去,仗着此时乃是季夏时节,草木长的茂盛,猛的钻入一处矮木丛后面,伸手轻轻扒开一条缝隙朝外观瞧。
但见一队队手持兵刃的汉子押着垂头丧气的人走过,有妇孺的哭声远远传来,听起来让人心碎。不时有人扛着麻袋、抬着木箱走过,显然是搜刮来的战利品。
“快些,别偷懒,往日总说要下山打劫,今日随了你等的愿,又偷懒,入娘的,当真以为老子不敢动手揍你们。”
笑骂声中,一个脸型方正的青年扛着铁枪走过来,看着有人蹲在一边上去踢一脚,被踢的人也不恼,嘿嘿一笑,赶忙扛着东西快步离去。
暗处的宿家长子眼神一亮,暗忖风云庄被贼人攻破了?
正想着,就听一阵沉重脚步声传过来,宿良偷眼向那边张望,却是一魁梧的身影跑了过来,口中喊着:“欧鹏兄弟,原来你在这里,哥哥找你呢。”
“是余呈兄弟。”宿良眼见着那扛着铁枪的人转头挥了下手,开口问:“未知哥哥找我有何事?”
宿良看的分明,火光照耀下那魁梧的身形却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耳听着那边轻松的声调传来:“那个宿金娘主动入伙了,说是要向哥哥进献一批粮草,希望咱们带人去宿家庄一趟,哥哥让你和张横一起带人过去。”
“哦?”欧鹏笑了下:“恁地好,俺这就叫人……”
二姐?
宿良眼睛登时睁大,忍不住向前一步。
咔嚓——
几根枯枝不堪重压,瞬间被踩断。
那边交谈的二人猛的转过头来:“什么人?!出来!”
宿良瞬间惊得一身汗,然而想想适才听到的内容,暗自咬咬牙,心中自有一份侥幸存在,只是顾虑对方乃是匪人,不知是否说的是真的,只是再一思忖,他等当是不知自己在此才是。
他这边想的脑门儿出了层油汗,那边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握住铁枪,一人抽出长剑:“再不出来,莫怪我等不客气。”
入娘的,赌一把!
哗啦声响中,宿良猛的站了起来,迈步从矮树丛后面走出来:“听二位所说,宿金娘入伙了?我是她兄长。”
那边的两人愣了一下,纷纷打量面前青年一眼,火把照耀下,这人身上衣服多处破损还带着血渍,显是经过一场恶战,脸上脏兮兮的,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贴着脑门,几许矮木丛的枝叶随着站起插在头发中,看起来也是狼狈。
“你说是宿金娘的兄长?”余呈眉毛一挑,两只眼不停上下打量着他。
宿良无奈:“我在家中行大,她乃是我二姐,下面还有一三哥儿。”
“余呈兄弟,你说这人会不会是……”欧鹏握着枪,朝一旁挪动两步:“奸细?”
余呈摇摇头,也是一脸的为难,想了下道:“找两个人看着他,是不是的随我去见见正主儿就知道了。”
宿良也没意见,当下欧鹏唤来两个喽啰,先将宿良的防身长剑给拿了,然后两人一人一边在后面挺着朴刀压着这宿家长子跟着余呈去了云家大院。
这护卫头子让几人先在外面,自己走了进去,不多时就听里面熟悉的声音说了句“你说甚?”,随后自家那脾气火爆的妹子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
“大哥,真是恁?”
欣喜的声音中,人已是到了近前,宿良打量一番自己妹妹,见她一条手臂吊着,身上混杂着铁锈的腥味儿与汗味儿,知她受了不少苦,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辛苦二姐了。”
“没甚辛苦的。”宿金娘丹凤眼笑的弯起,口中连珠炮一般的道:“我已将风会那厮宰了,哥哥又打下这风云庄将姓云的也杀了,此时窥探我家地的人都已死了,爹应该可以松口气了,只是恕小妹不孝,今后不能像往常一般承欢膝下了。”
伤感一下,看了看狼狈的兄长,疑惑道:“大哥怎地来了这边?又缘何变成这般样子?可是同下边的人起了冲突?”
宿良苦笑,适才开始就想插话一直开不了口,此时方道:“家里也是发生不少事情。”
当下就将晚上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感叹一句:“要不是今日运气好,三哥儿又勇猛杀出条血路,恐是你就要去牢中找我们了。”
宿金娘顿时大怒:“怎地官府如此黑暗,竟是不由分说就要抄家。”
一把抓住宿良袖子:“大哥且和我来,哥哥在屋内,与他说一下,小妹原还想要进献一批粮草、银钱给山寨,今时怕是有所差错了。”
宿良连忙说了句:“先等下,爹与娘还有三哥儿都在等着。”
“那快些将他们接来。”宿金娘顿了下道:“不管如何先见下哥哥,今后恐要托庇于人家了。”
宿良心中有些不快,他暗忖,虽说掉毛的凤凰不如鸡,然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就是要落草,凭着我宿家原先的样子,也不能随便找个山寨进去,总要是个大寨才行。
连忙一使劲儿拉住自家妹妹道:“先等等,二姐总是哥哥长、哥哥短的,端的是何处的哥哥?”
桃花女一怔:“我适才没说吗?”
宿良摇摇头:“没啊。”
“哦,是梁山的吕布哥哥。”宿金娘有些欣喜的道:“我听三娘姐姐说,他等去江州行事,回转途中有黄门山一众好汉相投,此时正要北上回山,因粮草有缺才来风云庄借粮。”
宿良瞳孔一缩,心脏狠狠跳动几下,继而快步越过自家妹子,口中道:“那不能失了礼数。”回头看了还站那里的桃花女:“愣着做甚,还不给为兄引荐?”
宿金娘白了自家兄长一眼:“我适才就要进去,你非拦着。”
随即兄妹二人走进大厅,宿良打量一眼,当先就看到上首处坐着一身材雄壮至极就,容貌俊朗的年轻汉子,又见带自己前来的魁梧少年立在对方侧后方,顿时知道此是正主儿,连忙上前拜倒:“落难之人宿良,见过吕布哥哥,能在此得见恁真容,真是三生有幸,情愿投入山寨为哥哥出生入死、牵马坠蹬。”顿了一下又道:“还要多谢哥哥收留我家二姐,她性子暴躁,不懂事理、娇蛮成性,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哥哥海涵。”
宿金娘本是笑着听他讲话,听了后半句顿时掉下脸,狠狠瞪了自家兄长一眼,只是此时宿良后脑勺冲着她,并未瞧见。
吕布看着身前的人一笑:“宿家兄弟请起,金娘妹子甚是直爽,某很是喜欢,何来得罪之说。”
他这话本也没别的意思,倒是宿金娘听的脸上一红,宿良顺势站起道:“我家父母和三哥儿还在外面等着,还请哥哥派人将他等接来。”
“余呈,你去将人好生请来。”
吕布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心下奇怪怎地一家人都跑到这边来,又看看他那狼狈像,心中若有所思。
对面桃花女似是恢复了正常,向前一步道:“哥哥,小妹之前说的要进献粮草一事有所波折,恐是要让哥哥失望了。”
吕布再次打量一番宿良,见他疲倦中带着几分颓丧,开口道:“可是家中出了事情?”
“官府派人来抄家。”宿良嘴中发苦:“小弟等人拼死才带着父母逃出,此时已将我家占了去,是以二姐说的话恐是要食言了。”
“抄家?所去之人几何?”
“并未知晓有多少,我等从后门突围,所见之人当有一二百之数。”宿良摇摇头:“只是看他等火把规模,前方之人要比后面还多。”
轻轻敲着椅边的扶手,吕布眯起眼:“今夜他等可会连夜抄家回城?”
“当是不会。”宿良一挺胸膛:“我宿家家资颇丰,就算他等等连夜清点完成,也要夜半之后。”
“那倒是好。”吕布猛的起身:“有人愿意主动替某将东西都准备妥当,乃是好事。”
扈三娘与那边的兄妹一怔,互相看看,开口道:“郎君恁是想……”
“半道劫了粮草。”吕布迈腿走了两步,看向宿良:“你等逃出,官府的人恐是认定你等不敢回去,他等人数又多,自是不会有何戒备之心,待清点完你家中资产,恐是会一路回去,我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多半就能得手。”
顿了下,吩咐道:“让欧鹏、张横两人所部开始休息,明日鸡鸣之时动身前往宿家庄,有些东西,不是那般好拿的。”
扈三娘答应一声随即出去找人而去,宿金娘兴奋道:“哥哥此言甚是,反正是他官府不仁在先,我宿家取回自己的东西有何不可。”
宿良在一旁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家妹妹这般样子有些不对,却又不知哪里不妥,只得在一旁看着。
不多时,扈三娘带着欧鹏、张横当先进来,同着吕布等人商议明日之事,宿家兄妹熟悉地形,自是不余遗力的出谋划策。
稍晚一些,宿家老两口同幼子到来,搂着女儿不停哭诉,旁人则是在一旁劝着。
夜晚,就在这吵闹之中缓缓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