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发出噼啪的声响,几许火星崩飞在众人面前。
宋江缓缓转动头颅,看着一张张满是血污与汗渍的脸庞在火光中阴晴不定,沉默片刻:“小可如今心中仓惶,无有应对之策,教授可有以教我?”
无声中,武松、段三娘、戴宗等人的视线看去那边的书生,吴用没有说话,只是收起金疮药,给李逵缠上白巾方才开口:“哥哥这个教字就言重了,小生思来想去觉得哥哥实不宜再在京东路待着了。”
李逵正龇牙咧嘴的活动下被裹缠的难受的臂膀,闻言顿时站了起来:“如何不能在这京东路,俺们不过小败一场,又不是人死绝了,待找个山头再建个山寨,有了人马回来俺剁了宗泽那个老儿!”
顾大嫂、孙新两人正心疼解家兄弟的伤,又伤心邹家叔侄之死,听了他这话,不由在旁狠狠瞪他一眼。
李逵也没看着,正瞪着吴用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铁牛!”宋江开口叫他一声,冲他一指:“坐下!安静听教授说话。”
李逵抱胸坐下,嘴里面嘟囔着:“又不让俺说话,闷死俺算逑。”
没人理睬他,吴用开口对着宋江道:“小生之前尚觉得京东路经过梁山一事大有可为,如今这一遭却想的明白了,京东不再是绿林好汉待的地方了。”
宋江皱了下眉头,那边武松沉着脸,侧坐在火堆旁看着那边的智多星:“加亮先生是什么意思,这如何与梁山有关系了?”
段家兄妹三人齐齐皱起眉头,有些不愿想起的回忆在复苏。
“哥哥,前两年梁山在京东如日中天,周边军州无不俯首在其阴影下,就连朝廷围剿也是数次铩羽而归。”吴用低垂着眼睑,斟酌着说道:“然而这也抽干了京东及周边的英雄好汉,况且经过梁山一事,就算咱们名气再大,怕是也没多少百姓能被拉上山来。”
李逵一挺脖子:“俺也是好汉,俺怎么没上那鸟梁山!”
“铁牛!”
宋江铁青着脸一指他:“再多嘴就给我抄书去。”
李逵这货皮糙肉厚,不怕棍打鞭抽,唯独怕那些画咒一样的文字,听的宋江要罚他写字抄书,连忙双手捂住嘴巴,拼命的摇头,意思是他不说话了。
吴用这才接着开口:“水至清则无鱼,哥哥,登云山在这登州,乃至整个京东路都有些显眼儿了,今次就算没有宗泽前来,难保没有李泽、王泽来围剿我们。”
四周弥漫着草药味。
坐在后方的孙立手脚动了一下,旁边孙新苍白着脸看过来,见他没事儿又扭过头去,顾大嫂则是用水煮了些草药拿去给自己受伤的兄弟喝。
宋江迟疑一下:“教授的意思是……”
“离开京东,这里无论再在哪里立寨,都有被官府盯上的风险。”吴用站了起来,原本干净的儒生袍皱皱巴巴,满是污渍,双手一展:“咱们一起去京西,那边官吏更加贪狠,平民百姓被逼的活不下去的有的是,随处都有要落草挣命的汉子,何必非在这一个地方吊死?”
“不错!”丘翔蹦了起来,他之前在前军被宗泽放过去,是以没再次受伤,闻言嚷嚷着道:“天王哥哥在山上弄的阵仗不小,山寨正红火着,再有了宋江哥哥与众位兄弟,哪个还能与俺们争锋?到时打破州城,占一个军州都不在话下,岂不强似在这里没个着落?”
“恁地就这么走了?邹渊、邹润……”孙新有些不甘心的开口,被顾大嫂按住手摇摇头,接着闭上了嘴。
穆弘此时已经缓了过来,靠在兄弟穆春身上有气无力的开口:“哥哥去哪,俺们两兄弟去哪。”
“不错,哥哥去哪俺们去哪。”解珍、解宝坐在那边嚷嚷着。童威、童猛看去李俊,就见那混江龙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不出声。
武松看看张青夫妇,见他二人甚是激动,随即也不吭气儿,他亲哥哥死了,自己又是杀官亡命江湖,去哪都一样。
宋江没吭声,盯着吴用的眼睛,那边智多星仿佛知道他心思一般用力点头一下,随即一拍大腿站起来:“好!宋江这条命本就赖天王哥哥帮忙才苟活下来,一直想要报答也找不着法子,如今就去京西房山给他做牛做马,还他恩情。”
周边,有人兴奋的笑起,有人沉默。
夜风吹过,冻的人一哆嗦。
……
官兵在金钱的赏赐下,行动是迅速的,月上中天之时,打着火把的队伍回了登州城外军营,宗泽进到中军大帐,卸去盔甲,将脚泡入宗颖端来的热汤里,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扶手。
“可惜没有匪首宋江的尸首。”宗颖在一旁将擦脚之物拿来,站在旁边守着。
“不打紧。”宗泽仰头闭上眼,想了一下:“登云山匪寨已经毁弃,贼人若是知道好歹离开此处还罢,若是仍想搅弄风雨,不过是再出兵一次的事。”
宗颖仍是心有不甘:“若不是登州的军兵不堪役使,父亲定能一战而尽全功。”
宗泽没有出声,只是手指敲打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宗泽抬起脚,宗颖连忙蹲下给老父亲擦拭,前者待脚干了穿上鞋站起:“府库中还有些乡绅捐赠的钱粮,都拿出来,散给这次跟着作战的士卒。”
“是。”
应下的青年站起来,苦笑一声:“登州还真是多舛,先是被宗室将万余缗的租税转嫁给平民百姓,后又要征徭役修黄河,若无父亲当真不知要死多少人。”
“朝廷对地方情况不明,又有蠢蠹在其中作祟,只要向官家禀明情况,这等违背常理之事还是能解决的,这不都免除了。”宗泽走去桌边喝下一口温水:“况且这也不都是我的功劳,只是恰逢其会说上两句罢了,你这样说可是在给我招来麻烦。”
宗颖自知失言,只是嘿嘿笑了两声,随即迟疑下开口:“孩儿听闻朝廷有意派使者去往北面联系齐国,可是真的?”
宗泽摇摇头:“不该问的别瞎问。”
宗颖“哦。”了一声,沉默一阵儿还是没憋住开口:“孩儿见过齐国的水师,非是登州水师能比的,听闻他们马步两军更强……”
宗泽没有接话,只是挥挥手打断他:“夜深了,去睡吧。”
“是,父亲早些安歇。”宗颖抿抿嘴,将水盆端出去,自去帐中歇了。
宗泽出神的看着外面半晌,随即起身端着油灯向屏风后走去,灯火熄灭的一刻,黑暗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天下从此多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