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体仁等千余儒臣万万想不到,圣祇居然反过来镇压自己等人!
而且,他们能感应到,圣祇极度忿怒。
没错,那是一种愤怒而又悲哀的情绪。
这种情绪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反而让他们心中恍惚,如在梦中。
此时此刻,极度的后悔涌上心头,众人都是欲哭无泪。
没想到啊。
没想到圣鬼的法力如此强大,强大到让他们做梦也难以企及的地步,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原来,之前的圣鬼神迹,都是真的。
若是早知道,他们哪里敢对抗圣鬼?
恐怖和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千余儒臣呆呆看着笼罩而下的金光大手,个个犹如木偶一般。
就是周体仁等十二位儒道真人,此时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目光迷茫而惨淡。
平生的所作所为浮光掠影般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读书、出仕、事君、立业、教子……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那么清晰。
就好像在剖析自己的肺腑,审视自己的灵魂。
他们忽然发现,从来都是为自身和家族利益,从来都是为了功名富贵、权势名位!
那是内心深处的真我,本我!
为了利益,真我一直在私心自用,甚至不择手段。
至于什么仁义忠爱、公忠体国、廉洁为民…只是口号,只是唇舌间的道理…罢了!
大夏社稷、天下苍生的兴衰疾苦,他们并没有真正放在心头。
不知何时,他们再也不肯…俯首见苍生!
他们,是天下间最表里不一,最口是心非的一群人呐。
为了维持大义形象,他们不得不戴上一个面具,掩盖内心的真我。
于是圣人的道理,名教的真言,最终只成为唇枪舌剑的词锋!成为自欺欺人的巧语!
以至于自命君子,却无君子之坦荡,而有小人之戚戚!
这哪里是真正的儒家道士?这就是儒家之贼啊。
这和披着袈裟的魔王有何区别?
难怪圣祇要反过来镇压自己等人,原来自己等人已经沦为邪魔左道!
哈哈哈!可笑!可悲!可叹!可怜!
霎时间,他们好像看到了自己可悲可叹、自相矛盾的一生。
看到了初心早逝、堕落风华的自己。
上苍!
周体仁等人泪光潸然,神色悲怆中又带着一丝释然。
“我曾经君子慎独,不欺暗室。我曾经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我曾经凡心所向,素履以往。”
“我曾经心怀天下,满腔赤诚。我曾经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我也曾经是山中奔跑、窗前读书的青葱少年,青衿之志,且待芳华。”
“我也曾有甘棠遗爱,为民请命。”
唉,可惜,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何如生而热忱,死也欢洽啊。
众人流下眼泪,感觉生机的流逝,反而面带笑容,心生大悲凉,又心生大欢喜。
朝闻道夕可死矣。
周体仁等人抬眼望天,看着万丈金光,听着朗朗书声,心中忽然一阵静穆。
圣人,我等错了。
若有来生,初心如磐,笃行致远。
若有来生,还做读书人,做真正的读书人。
仁义礼智信!
“圣鬼,陛下,臣错了。”周体仁的身子在金光下淡化,声音有点缥缈。
“臣悟了,朝闻道夕可死矣!”
“圣鬼大人,谢了。”
“陛下保重,臣拜别了。”
千余儒臣一起喊道:“臣错了!谢过圣鬼!”
“朝闻道夕可死矣!”
“若有来生,当个真正的读书人,为国效力!”
“臣,拜别陛下!”
话刚落完,千余儒臣的身影就慢慢消散在万丈金光下,只剩下一地大夏衣冠。
在圣祇的镇压下全部陨落!
只剩下没有参与其中的文昌伯张韬等几个少数儒臣幸免。
崇禛呆呆看着空无一人、只剩满地衣冠的广场,忽然放声大哭。
皇后等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大哭,从未见到皇帝如此伤心。
“陛下…”皇后劝慰道,“陛下何必为此悲恸…”
崇禛泪流满脸的摇头:“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啊。”
洛宁却是懂的。他没有劝慰崇禛,而是倒了一杯酒,淡淡说道:
“朝闻道夕可死矣。”
“那就祝你们,来生当个真正的读书人吧。”
“这杯酒,敬你们当年的初心。”
说完,洛宁手一招,那圣祇神像就飞到他面前。
洛宁的神识感应圣祇,顿时感应到精纯而浩瀚的儒家愿力。
就在刚才,他吸收了圣祇的很多功德愿力,拥有了儒道愿力,可以施展儒道神通。
儒道神通的大威能就是儒家真言,一言以封禁、降魔、清心、正气!属于咒语系的神通。
咒语系的神通,向来很难修炼,而且威力也很大,在诸多神通体系中属于上乘。
洛宁掌握了儒道大神通,又有充足儒家愿力,他能演活儒道圣人,封禁渡劫仙人的修为!
等于说,他可以借此碾压同阶仙人!
又多了一个件厉害的愿力道器啊。
但此物只能用来对付邪魔左道,虽然有莫大威能,使用范围却很狭窄。
一道意念从圣祇上传来,立刻被洛宁感知道。
意念是:“仁民爱物,天下为公。”
这是一个要求。只要做到仁民爱物,天下为公,圣祇就愿意为洛宁所用。
圣祇是愿力重宝,已经融入天道。洛宁能使用圣祇,自然也是圣祇的选择。
洛宁不是儒修,却得到了圣祇的认可。
真就是:心有大仁即为儒!
可若是洛宁改变初心,那圣祇就不再为其所用。
此时,即便是渡劫圆满修为的洛宁,也不禁为圣祇的法力感到惊讶。
此物竟然和九鼎一样,没有等级。
威力就看使用者。
可以说,没有上限。
它可以是真器,可以是仙器,也可以成为超越仙器的先天宝器!
谁说天地无情?倘若真的天道无情,就不会造就九鼎、圣祇这样的宝物。
洛宁收了圣祇,这才对崇禛说道:
“皇帝,儒道不会灭亡,只会化为信仰大业的一部分,涅槃归真。”
“儒道,能恢复为真正的大道。”
这就是他对儒教的态度。
儒道本身没错。不但没错,而且本是正道。
只是,儒道不该独尊,更不该垄断选拔官员的通道,和权力捆绑在一起。
儒道教化天下,整肃人心,完全可以和信仰大业合二为一。只要不被权力腐蚀,儒道还是很给力的。
崇禛收泪道:“大夏社稷,苍生存亡,就拜托圣鬼陛下了。但为信仰大业,臣莫敢不从。”
洛宁点点头,“如此,就请皇帝下诏吧。”
很多事都是商量好了的,皇帝下诏即可。
“是。”崇禛肃然领命,随即亲自写下诏书,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鬼以正道匡扶天下,济阴阳,救苍生,恢复信仰大业……”
“…朕以天子谨遵圣鬼大教,治历明时,万象…”
“……尊圣鬼为太微无极玄元大德道君,修建圣鬼庙宇三万六千座……”
“…一曰废儒修特权,废灵官之制、废儒经科举。”
“二曰修建圣鬼庙,祭祀圣鬼,阴司掌管幽冥之事,朝廷不得干涉。”
“三曰轻徭薄赋,改革朝廷税制…”
“四曰许百姓监督、罢黜、推荐官员,纠察不法。”
“五曰废除优待国内异族之制,明华夷之辩,夏人优先…”
…
崇禛写完之后,用印,直接明发天下。
只是如今的大夏,只剩下小半疆土了。
京中儒道官员几乎全军覆没,崇禛反而得以大权独揽,毫不费力的就下达了这道震惊天下的诏书。
地方州郡的官员虽然也是儒道修士,可是朝堂儒臣都已经覆没。他们失去了朝中首领,也不敢不奉诏。
接着,崇禛就任命张韬为内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可是崇禛也犯了难。
朝中五品以上官位,缺额上千人,朝堂都空了,朝政怎么办?
若是提拔下面的州郡官员,不也是儒修?
崇禛忽然发现,他陷入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洛宁却是微微一笑,取出一份名单。
“皇帝,这是我拟好的名单,他们都是栋梁之材。可取代周体仁等人,帮你管理朝政。”
“这些人才,就算我暂时借给你用。等你的新官员培养起来,他们就会离开朝廷。”
崇禛打开一看,首先看到的就是苏宪、李定国、顾云霄等人,都是洛宁一系的人,其实绝大多数是龙错城的人。
总有四五百人之多,不但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妖修!
崇禛倒也干脆,立刻直接封授官职。
其中苏宪入阁拜相,李定国为大都督。
就是钱四算盘,都当了益州牧!
连当年投降洛宁的吐蕃人果节大帅,也当了兵部侍郎。
虽然的确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洛宁却是一片公心。每个官位的人选,都是他考虑过的,绝非滥竽充数。
而且,这些人也的确是暂时借给崇禛用的,总有一天会被带到仙界作为班底。
夏至看到洛宁心情不错,小心翼翼的说道:
“圣鬼陛下,有一位叫蔡荃儿的人,敢问如何处置?”
他不敢擅自处置蔡荃儿,只能请示圣鬼。
洛宁的神识早就感应到蔡荃儿这个熟人,此时听到夏至的话,直接说道:
“放了吧,恢复她的自由,不要难为她。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苏绰听到这里,眼神清幽的微微一笑。
“是!”夏至毕恭毕敬的领命,“小人亲自去办。”
他已经听明白,善待蔡荃儿更加稳妥。
夏至出宫来到蔡荃儿所居的别院,看见头发花白的蔡荃儿正在望着天空发呆。
蔡荃儿当然知道之前儒道群臣全军覆没的事情,她所住的地方,本来就离宫门很近。
她亲眼看见,那么多厉害的儒道大臣,不但没有灭掉洛宁,还被洛宁反手间灭掉。
蔡荃儿看见夏至,立刻站起来下拜,“罪妇蔡荃儿,拜见…”
她还没有跪下去,就被夏至的手影托住。
“起来吧。”夏至居然一脸笑意,“圣鬼陛下有令,放了你,恢复你的自由,不要为难你。”
他今天真的很高兴。
“蔡荃儿,这个院子连同里面的奴婢,都赏赐给你了。这也算是圣鬼陛下的恩典。”
“从今以后,你吃五品女官的俸禄。”
“天下叛臣家眷,还能有如此优待,你可算是蝎子拉屎。”
这两个赏赐,当然不是洛宁的意思,而是夏至自己的意思。
可若是不看在洛宁的面子,夏至也不会这么大方。
蔡荃儿鼻子一酸,眼泪就潸然而下,泣不成声。
她眼前浮现一道少年的身影,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曾经,他距离自己是那么的近,近到能感知他的呼吸,听到他的心跳,闻到他的气息。
可是如今,他却藐如山河,远隔天堑,做梦都难以企及。
“宁哥…”蔡荃儿啜泣着吐出两个字,“谢谢…”
夏至身为绣衣府令,大夏特务头子,向来心如铁石,可是此时也不胜唏嘘的叹息一声,说道:
“蔡氏,你虽然见异思迁,可有一丝故人香火之情,此生衣食无忧,还算不坏。圣鬼陛下高天厚德,雅量高致,也不会和你计较。你终究还是沾到一点光了。”
蔡荃儿当然是沾光了。否则,她已经瘐死诏狱,葬身犬腹,岂能住着精美的北院,还有奴婢伺候?
蔡荃儿饮泣道:“还请府帅大人转告圣鬼陛下,就说蔡荃儿百拜跪谢,终身祈福。”
夏至点点头,“你有悔过之心就好。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就走。
可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目光烁烁的看着蔡荃儿,语气幽幽:
“圣鬼陛下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如今你恢复自由,不会去找叛臣蔡籍吧?”
“黄太极已经到了阪泉,清军距离长安只有数日路程,而叛臣蔡籍,就是黄太极的军师。”
蔡荃儿身子一颤,呐呐不能言。
夏至则是露出冷笑,阴恻恻的说道:
“这么说,本府猜对了?你还是想去找蔡籍?”
“你不是以为,找到了蔡籍,就能再次享受他的荣华富贵?”
“你是不是以为,鞑子势大,能一统天下?”
蔡荃儿脸色惨白,语气哽咽:
“府帅大人误会罪妇了。罪妇的确想暂时离开长安去寻找他。可不是为了享受他的荣华富贵。”
“罪妇只想当面问他,为何不顾家人安危,不顾大臣名节,叛国降清!”
“是他的叛国降清,让我进入诏狱,让嫂子在教坊司被蹂躏惨死,年幼的侄子都被斩杀,侄女小小年纪就沦为娼妓惨死…”
“若非我和如今的圣鬼、当年的卫国公有青梅竹马之情,我肯定也和嫂子一样,惨死在教坊司了。”
夏至点头,“不错。你被关进女牢,而不是没入教坊司,已经是沾了光。”
蔡荃儿咬牙:“罪妇一定要当着他的面,亲自问他,为何要不顾全家性命,叛国降清!”
夏至笑了,“好。你可以去问。你随时可以离开长安!”
“你最好快点去,因为…”
他转头看着皇宫,“圣鬼陛下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你要是去的晚了,或许清军已经覆没,你见不到叛臣蔡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