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区，玉水洞，择期开业的s.w文化艺术中心外围。
    瘸了条腿的李仲久踩着被冬雨浸湿的水泥路，坚持做完了今天的第一次夜巡。
    “这鬼天气”，回到值班室，哪怕房间里的电暖气已经开到最大，可年少跟人参加集会时落下的伤病，还是常常让他在这样的冬夜里彻夜难眠。
    翻开写了几页的值班登记簿，在上面仔细把巡查时间，发现的情况一一详细记录在案。
    这既是下月初领薪的凭据，也是万一哪里出了问题，可以用来推脱责任的证明。
    做完这一切，透过厚厚的钢化玻璃，李仲久带着憧憬目光打量着，不远处刚刚亮了灯的办公楼。
    倒不是说对这家公司有多少归属感，或者多喜欢公司里的那个年轻会长。
    只是从刚才就不断赶来的那些名演员们，让刚领了这个月薪水，生怕这公司下个月就倒闭的李仲久终于把心能放回肚子里。
    能把宋慧乔、河智苑都喊来的公司，怎么着也应该有撑到明年的实力吧？
    这样的怀疑不仅看门房的李仲久有，就连围坐在屋子里一众忠武路演员们此时也感到相当迷茫。
    “政民欧巴，大晚上林pd怎么把咱们喊到这里，该不会是再搞一届青龙吧？”
    “我也不知道啊”，黄政民同样一脸懵，转头又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李星民，“权泽导演只是说他这里有部片子，星民哥已经同意出演，想让我也参加。”
    “莫呀！”耳朵正支楞着四处乱听的李星民顿时就不干了，“我也是因为权泽导演说有部片子岷植哥已经点了头，希望我来做配我才跑过来的啊。”
    被河智苑这么一起头，在座各位纷纷说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一圈对账下来，大家才发现自己是被人拉过来的同时，也是把别人拉过来的那个。
    可问题是，直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答应了林权泽要出演个什么玩意儿。
    于是，被各位演员吵醒的所属社经纪人们纷纷被中断了外语研习训练，各自倚着床头，开始替金主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各位……”
    随着一声轻咳，忠武路大前辈，也是上世纪末光头运动首倡者的导演林权泽，带着李顺载和申久闪亮登场。
    “前辈nim。”
    看到三个七十代老头相携而入，一众小字辈赶忙离席问安。
    “嗯，都坐吧。”林权泽当仁不让地直接坐上主位，然后双手一压，示意大家坐下。
    “内。”
    林权泽轻声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和两个老兄弟已经被朴起庸成功说服，可面对这些忠武路的中坚力量，他这样的大前辈也不好太过以势压人。
    为了未来，勉力一试吧。
    “这么晚喊大家过来，其实我这里有件事需要各位协助参详一二……”
    透过设在房间角落的摄像头，窝在监控室观察情况的李明善回头看了眼同样神情紧张的朴起庸，“老师，您说林权泽前辈能说服这些人么？”
    “不好说。”
    朴起庸不自信地把头一摇，“眼前这批人还是当年的那批人，可这些人还是不是当年那些人，我没办法保证。”
    李明善听闻，也只能跟着努了努嘴。
    可不是么。
    上世纪末，正在聆听林权泽讲话的人大多都是二十代，哪怕在座年纪最长的崔岷植也不过三十代出头，说句资历尚浅，咖位不足也毫不为过。
    大家热血沸腾地跟着林权泽，朴起庸这些前辈身后，头一剃，相约在光华门前团团一坐，再扯着嗓子大声呐喊两句。
    不管是真的从心底为了电影事业的存续，还是说只是为了不至成为行业异类日后受到排挤，都是件划算的事情。
    可现在……
    在座各位哪个不是青龙大钟百想傍身，身周也早已围满了指着他们吃饭的人？
    再让这些人率先转变立场，甚至让他们站在曾经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人的对立面，这样的逆行压力和可能出现的千夫所指，都可能让他们选择放弃。
    毕竟随大流，大家把文化部每年给予配额天数和海量补贴一起瓜分掉，就足够让所有人吃饱吃好了，何必费劲吧啦的选择走出舒适圈，再一次把命和名誉当作筹码去博一个或许美好，但很渺茫的未来。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到了明年，随着一纸文书在行政院内部，以不喧诸于口的方式传开，整个忠武路将会有超过9000人被纳入黑名单。
    到那时，对于他们这些头部演员来说至不过是每年能接到的片约量减少，但对那些全指着这份酬劳来填饱一家老小肚皮的普通电影从业者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再加上08年之后，整个汉城立地飞升一般的各种物价，不知道等禁令解除的那天，曾经的这些有思想有操守的电影人还会剩下几个。
    所以当后世迪士尼、网飞这些流媒体巨头携带重金冲进汉城，结果一众忠武路演员边哀叹汉城电影界后继无人，一边头也不回地扎入资本怀抱，纷纷登录线上媒体就毫不稀奇了。
    毕竟那时的忠武路，早已经失去提供滋养的土壤，更别说什么可供抗争海外巨头的平台。
    “老师nim，我有个问题，如果说我们接受了文化院统管，一定会比现在强么？”崔岷植毕竟在这些人里面资历最深，当得起一个老成持重，听完林权泽的讲述，便主动接起话茬问出了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林权泽微微睁开半眯着的双眼，扫视现场一圈，才用惯常的冷硬语气回道：“不知道。”
    崔岷植……
    “你们想什么我很清楚，毕竟无论文化院再怎么打压，你们又不是那些需要靠脸蛋和唱跳吸引眼球的idol，到时候无非是曝光率少一点，该揣包里的钱一分不少，该拿的奖一个也跑不掉。可你们有想过那些还在苦苦打拼的后辈么？”
    这下别说崔岷植，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也不能张嘴了。
    林权泽说的话贼狠，直接一杆子就把他们分类到了何不食肉糜的垃圾堆里。
    最要命的是，在忠武路除了朴起庸苦苦坚持的电影艺术学院，更多的从业者仍旧沿袭着古时演艺者‘口口相传’的师徒关系。
    要是这些话被林权泽传了出去，别说等下一个天亮，这些影帝影后有一个算一个绝对都活不过今夜三更。
    公开断绝师徒关系，知交故友割袍断席，所属社冷藏这些都是轻的。
    指不定有哪位头脑一热，干点什么出格的事都有可能。
    毕竟anti嘛，又不是只存在于歌谣界。
    “老师nim”，崔岷植的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恳切，“我们也不是不乐意，只是一下子想不到跟文化院有什么交集，所以才急了点，还望老师能够不吝赐教。”
    眼看最头铁的都已经开始软化，林权泽立时明白今天这事儿已经差不多到火候了。
    至于其他人究竟怎么想。
    作为活了七十载，见多了人性的林权泽相信，只要能让他们见到比以往更多的世宗大王，心底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并不重要。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人对立场的坚持还不如金基德。
    再说的不好听点，他林权泽也不如人家。
    毕竟自己当年可是头一个剃光了满头秀发，现在却能自如地转圜立场，开始为文化院张目。
    最让林权泽感到无语的，是当他按照朴起庸给出的话术说完，居然自己从内心里也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但接受归接受，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也不能把这种心态表现出来。
    更别说那个表情拽拽的小崽子，让林权泽一想起来就气的牙痒痒，“赐教就用不着了，就请这里的主人家出面给你们讲解吧，毕竟咱们占着人家的地头开会，不请他露个面也太失礼了。李会长，接下来就请你来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