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打算外出游历,易承便去做了些准备,备好充足的粮食与水,又给马车安装了一套减震装置,可惜这个时代弄不出来弹簧和橡胶轮胎,否则凭借之前在齐国实验的工业图纸,易承觉得自己能造出来一辆减震效果更好的马车。
请辞的奏章递了上去,因为现如今在秦国咸阳的工坊已经可以正常生产百炼精铁,所以易承在不在咸阳也没有关系,秦昭王最终也批准了易承外出寻找所谓精钢材料的请辞书。
又给白起去了一封信,告诉他日后若是得知穰侯魏冉前去边地挑选将领,一定要好好表现,这位魏冉乃是他的贵人云云。
之后,易承就坐上了马车,带着两名护卫,两名女婢,两名车夫,出发前往自己的第一站,宋国商丘。
在两千三百年前出行,车马劳顿,道路颠簸,跟后世舒适的自驾游比起来,旅行体验要差很多。
不过对于易承来说,他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了这个一切都是慢节奏的时代,不着急的旅途才能真正感受到旅途的意义。
两个月后,易承一行人抵达了商丘城。
宋国人善于经商,商丘作为宋国首都,更是体现了这种商业文化,走在商丘街道上,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商铺,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易承让徐福去打听庄周的消息,得知这位庄周先生现如今正在宋相惠施府上做客卿,于是易承便去惠施府上递交了拜帖。
惠施今年已经有六十三岁了,不过精神头却很好,穿着一身宋国鹅黄色相服,看上去不过五十岁的样子,他听说是故人之子前来拜访,便接见了易承。
易承向惠施表明来意,说自己的师长乃是道门理综之人,自己也是道门理综的传人,听说庄周在惠施府上做客卿,且与惠相关系很好,便特地来拜见门中长辈。
“既然是同门中人,那自当见上一见,不过庄周的夫人戚氏三日前刚刚过世,如今庄周正在家中吊丧。”惠施面露难色。
“这样啊。”易承没想到能这么巧,自己刚到宋国,庄周的老婆却死了。“既是长辈之妻过世,那小子更要去府上吊唁一番。”
“嗯。”惠施点点头,“那老夫也随你一同前去吧。”
庄子的家在商丘城北,一个偏僻的小巷中。
他家的院门很破旧,上门没有砖瓦,只是铺着一层茅草,门口插着一杆木头和白纸做成的招魂幡,惠施上前敲了敲木门,便一把推开。
“庄周平日在家都不锁门。”惠施转过头朝惊讶的易承说道,语气似乎有点无奈,随即便走进了院子。
易承也跟着走了进去。
“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
进了院子,易承先是听到一段语调奇怪的歌声,而后便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布衣,头系白丝带续着一把长胡子的中年男子正敞着腿坐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瓦缶,一边敲缶一边唱歌。
那段语调奇怪的歌声正是他发出来的。
“庄周。”惠施喊了一嗓子,坐在地上的那名中年男子这才停止唱歌,转过头来,打量了一眼惠施和易承,笑着道:“惠施,你怎么来了,这位又是谁?”
“我来看看你,这位少年郎从秦国而来,自称是道门理综之人,与你乃是同门,听闻你妻子过世,特来吊唁。”
“哈哈,无甚好吊唁的。”庄周似乎很高兴。
惠施看到庄周高兴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戚氏也与你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照顾你生活起居,替你生儿育女,现在她死了,你不但不给她哭丧,竟然还在家里击缶唱歌,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庄周听闻惠施这样说,头摇的像拨浪鼓,“人生来就是要死的,只不过有些人死的早,有些人死的晚,如同四季轮回,戚氏会死,你也会死,我也会死,大家都只是离开的早晚而已,戚氏如今离开,比我们早去了一个新地方,想到这,我只替她击缶欢唱,还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哎。”惠施似乎习惯了庄周这样脑洞清奇的想法,挥了下袖袍表示自己不想再争辩。
“庄周先生的生死观确实洒脱,令人佩服。”易承也拱了拱手。
庄周此时却站起身,走到易承身边,围着他走了一圈,而后道:“小子,我觉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当然见过,那时候你才六岁,易承心中暗暗腹议,近四十年未见,原本只是六七岁的孩童,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时间确实是一把杀猪刀。
在易承原本的印象中,能写出《逍遥游》《齐物论》这种潇洒无比大气磅礴文字的男子,长相应该是那种飘逸出尘才是。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长大后的庄子,非但跟飘逸出尘不沾边,反倒有些啤酒肚,他的头发和胡须看起来似乎也很久都没有打理了,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很在乎。
“庄周先生说笑了,小子从小在秦国长大,未曾出过秦国一步,先生怎么可能见过小子。”
“可我真的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易承有些哭笑不得,难道说古代贤人的第六感都比较强?
“对了,庄周,前几日楚国的使者又来了。”惠施出言道:“楚王愿许你左司马一职,食奉八百石...”
惠施还未说完,庄子就打断了他:“惠施,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被杀死时已三千岁了,楚王珍藏之以竹箱,覆之以锦缎,供奉在庙堂之上,你说,此龟是愿意死后留骨而贵,还是愿意生时在泥水中潜行曳尾呢?”
“自然是生在泥水中曳尾而行。”惠施有些无奈道。
“那我也愿意在泥水中曳尾而行。”说罢,庄周还摆动身体做了个乌龟伸头摇尾的动作,看上去很是滑稽。
易承忽然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二货真的是那个与老子并称‘老庄’的庄周?而不是一个二傻子?
“小子,你说你是道门理综之人,可有什么证据?”庄周这时又把目光转向易承,忽然笑盈盈地说道。
易承觉得,这家伙看他的眼神,仿佛知道他刚才心中的想法似的,“嗯...小子熟知我门绝学——控制变量法,且知晓孟文师祖所言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理论。”
“哦,不错,道门理综的精髓你可知晓?”
“格物致知,以科学的眼光探究世间未知的真理。”
“好好好。”庄子抚掌笑道,“现在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你是我道门理综的弟子,不过——”
他的这个不过拉的很长,让易承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不过你还是要先说说你认为这世界究竟是唯物,还是唯心。”庄子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上升到哲学的思辨,与庄周这位大神直接对话,易承觉得很有历史价值。
“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乃是唯物,孟轲说‘万物皆备于我’乃是唯心,看待世间万物的角度不同,唯物与唯心便相辅相成。”
“哦?这观点倒是新奇,我曾与孟轲辩论,这世间不是唯物,便是唯心,却没有中间之道,你现在却说唯物与唯心相辅相成,又作何解?”
“我这个人以前认为世界是唯物的,有物质才有意识,可当我经历了很多事之后,却发现仅仅片面的把世界看成唯物的,总有些事情无法解释,于是便从唯心的角度去看,便发现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可以解释的通了,我便认为,只要转变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唯物与唯心就可以相辅相成。”
“哈哈哈。”庄周忽然笑了起来,忽然,他把整个身子前倾,几乎把自己的脸贴到了易承脸上,四目相对之下,给易承吓了一跳。
“你,经历了什么事?”庄周一字一句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