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佟家过得也很欢快。
就佟家的家境来讲,虽然少见一米多长的鲅鱼、筷子长的对虾、四指多宽的带鱼,但也绝对不会见天吃这玩意。
再好的东西,吃多也腻。
更何况老四九城的富人更待见羊肉、猪肉呢?
然而,眼下这种情形,哪怕是再富有,也很难见天的吃到肉。
有的吃就不错了,不能挑剔。
今晚吃的烤虾,佟旺发现,这鲜虾,什么调料都不用加,简单一烤炙,就是难得的美味。
至于虾线,先不说眼下的内陆人不懂,即便是放在海边,烤虾剔虾线的也不多。
楠楠已经吃饱,捞金鱼捞乏了,此刻正将猫放在腿上撸橘花猫。
橘花猫也没饿着,虾头比老鼠更美味,躲在桌子底下吃了个肚大溜圆,此刻舔干净猫爪,正躺在小主人腿上打着呼噜,甭提有多惬意了。
佟旺端起酒杯,滋溜一口小酒下去,眼睛一闭,嘴一咧,再夹口八宝咸菜放嘴里,就差找个清倌人唱小曲了。
“你明儿出去转转,不拘新旧,个人也行,店里也行,多买些麻袋回来。”佟旺回味一下,朝正在跟大虾作对的佟祥松吩咐道。
“嗯,行。”佟祥松腾出嘴,应下。
“鱼缸里的鱼也不多了,捎带手去中山公园买些回来。”佟旺看了一眼孙女,满眼的疼爱。
“嗯,好。”佟祥松依旧是点头。
“这两天就莫闲逛了,什么副食品店、小酒馆,零打碎敲的往家买点酒,咱放起来。”佟旺叹了一口气,自己这阵子没闲着,想寻摸个新的备货渠道,但都不尽如人意,倒是发现小酒馆照常营业。
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容易让人失了智,但顶饿啊,只不过不好干喝,胃受不了。
面对老爹的吩咐,佟祥松依旧是点头应下:“还有没?”
“还有就是让你收收心,现在什么年景?还见天的抱着葫芦不撒手。”佟旺批评道。
“这个……”佟祥松没有立马答应,以前吃喝嫖赌,现在就剩这么点小爱好了,还不让人玩了?
“怎么?你有意见?”佟旺眼睛一瞪,山羊胡子一翘,也就是俗话说的吹胡子瞪眼。
“没,没,阿玛说啥就是啥。”佟祥松顿时觉得手里的烤虾不香了,低眉耷拉眼,不情愿的应下。
“哼,多大个人了,也没个做阿玛的样。”佟旺恨铁不成钢,卖鱼那小子比自己儿子年龄还小,放一块比比,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阿玛,我没钱了,要不您再给点?”佟祥松也不辩解,张口要钱。
“明天给你个小黄鱼,你自己去换。”对于钱,佟旺并不吝啬,之所以掐着儿子的财源,是怕他出去乱嚯嚯,知子莫如父,这个儿子手里有钱了是真敢花。
还是同一天,颜雄飞家也正准备吃饭。
王波是昨天来的,在这边住了一宿,今天上午参加的考试,那边中午管了一顿饭,刚吃完饭成绩就公布了。
初考成绩通过的,分配了宿舍、被褥,给了粮票,发了饭盒、搪瓷缸、脸盆、水壶,卫生局照顾的相当到位。
考试没通过的,只能哭天抹泪,哪来的回哪去。
下午没有安排课程,让学员整理一下内务、熟悉一下环境。
王波操持完自己的事情,来到了颜雄飞家,于情于理,考过的消息也得告诉姑姑、姑父一声。
王波带了新发的教材,因为姑姑说她要看一下,如果有不足的地方,可以有侧重的给自己补补课。
虽然恩爱,但颜雄飞觉得做菜就是老娘们该干的事情,他从来不掺和,让王波跟弟弟们玩,自己则拿起《赤脚医生手册》先睹为快。
尽管已经提前得知这件事通了天,但真正看到题字的时候,颜雄飞靠在椅子上的后背立马绷了起来,这对他来说还是很有震撼力的。
在系统内,对这种题字非常敏感,截止目前为止,有这待遇的不多,众所周知的有“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为人民服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
再往后翻一页,颜雄飞在编者名单、审查人员名单都看到了唐植桐的名字,发自肺腑羡慕、佩服油然而生。
此子恐怖如斯,断……不对,重来。
此子恐怖如斯,这特么的不得好好感谢一下,笼络一下感情?
“波子,你们这次参加培训的学员有多少?”颜雄飞抬起头,问道。
“听说有三百多人。”王波正襟危坐,这不是他胡说,而是有人在张榜名单上数过。
“嗯。”颜雄飞听完,继续翻书,不过心下觉得,唐植桐也许托人了,但他起的作用同样也不小,毕竟编者、审查人员加起来也没有三十个。
颜雄飞不懂医学,但能看懂这本书,比王慧茹的专业书籍好懂的多。
“行了,别看了,你爷俩喝点。”王慧茹做完菜,摆下碗筷,催促道。
“小姑,我不在这吃了,培训班发了饭票,我回去吃就行。”王波站了起来,他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更知道粮食的珍贵,不愿再占用小姑家的定量。
“不差你这一口,咱爷俩喝点。”颜雄飞将书放在书桌上,走到餐桌前,拍拍外侄的肩膀,留客道。
“我不会喝酒,我给您倒酒吧。”面对小姑和姑父的挽留,王波没有再推辞,拿起酒杯给颜雄飞满上了一杯。
“宁宁,给哥倒一杯。”颜雄飞吩咐完孩子,又跟王波说道:“你长大了,作为一个男人,哪能不会喝酒?从今天开始学。”
“行,行,我自己来。”王波挺虚心,酒这玩意农村大叔们都说好喝,一来他年纪小,父母不让喝,二来家里穷,喝不起。
嗯,穷是主要原因。
“来,首先祝贺你考上大夫,从明天起好好学,以后好好干,有不懂的就问你小姑。”颜雄飞说着大实话,提了一杯酒。
“谢谢姑父,谢谢小姑,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干,不辜负你们的期望。”王波双手小心翼翼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辛辣、温热的痛感刺激着味蕾和食道,使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一次喝都这样,以后就好了。吃口菜压压。”颜雄飞指指菜,让道。
桌面上的菜并不丰盛,炖了半颗白菜,外加一碗咸菜疙瘩,炖白菜里飘着一点油星。
这是四九城百姓冬日里的标配,但放王波眼里,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王波夹口白菜,在脱离汤盘的时候,立马将左手伸开,放在白菜下面。
他不是担心白菜掉地上浪费,而是怕汤汤水水滴在桌子上浪费。
白菜进口后,王波习惯性的将左手拿到嘴边,将滴在手心的几滴菜汤舔干净。
王慧茹在一旁看得心堵,鼻头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你去拿两个碗,我们爷俩用碗接着吃。”颜雄飞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滋味,爱人和孩子都是用馒头接着,有点汤汤水水的会落在馒头上,形象要好一点。
王波有点不自在,昨晚在这边吃饭的时候,吃的炒白菜和大米饭,这种习惯还没有显露出来。
“你这是节约粮食的好习惯,我们得向你学习。”颜雄飞看出了外侄的窘迫,开口宽解道。
“饿怕了……”王波低着头,小声道。
“一切往前看,日子终究会好起来的。来,再喝一口。”颜雄飞听说过一些外地的情况,但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干巴巴的这么劝,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吧……
王慧茹吃的快,趁爷俩喝酒聊天的工夫,坐在书桌前看《赤脚医生手册》,尽管有些药理、病理上的东西很少提及,但不得不说写的很全面,实用性也很强,按图索骥就能治病。
王波第一次喝酒,颜雄飞没敢让他多喝。
二两下肚,尽管王波小脸红扑扑的,但眼神清澈,是个有酒量的。
爷俩喝完酒,又一人吃了个馒头,把菜吃了个精光。
其实王波没放开吃,小姑家定量有限,自己多吃一口,他们就少吃一口。
“吃完了放那,一会我刷。波子,你过来,我跟你聊聊。”王慧茹合上书,拍拍自己旁边的椅子,示意道。
王波看看桌子上的餐具,又看看小姑,最后还是顺了小姑的意,坐了过去。
“咱俩都是农村出来的,也都知道农村的情况。小病扛,大病躺,重病等着见阎王。”王慧茹感慨道。
“这次的事情上上下下都很重视,要不然也不可能给你们提供吃住,你要抓好这次机会。”王慧茹拉过侄子的手,手很粗糙,甚至有点硌得慌,年纪轻轻就长了一把常年劳作的茧子。
“嗯。”王波重重点头答应。
“我刚翻了翻这本书,很全面,上手也快。我过两天得下乡,不一定有空给你补课了。”王慧茹有些内疚的说道。
“没事,小姑。我跟着老师学,其他同学能行,我就行。”王波今天初选考试的名次比较靠前,给了他很大信心。
“好孩子,有志气,这回替你爹妈争口气。
你刚学完回去,前期肯定会苦一点,也有可能会继续出工,但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现在整个四九城,平均千人医生数量是1.6,但农村远远达不到这个数,2500人才能有一个大夫。
农村大大小小的诊所、医院不到200所,而且大多是私人诊所,不光价格高,也多集中在城郊。
虽然公社里也有了医院,但大多是今年才开始着手建设的,尚未触及到村里。
所以农村大夫的缺口非常大,这正是你的机会,明白吗?”王慧茹鼓励道。
“嗯。”王波还是点头。
“咱娘俩关起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虽然上面要求药物往农村倾斜,但农村人口太多,药厂的产能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提上来的,所以你回去以后势必会面临药物紧缺的情况。
我看这本书上也有中医的内容,你到时候在这方面一定要用心学。
像什么针灸、推拿、拔罐、艾灸,尽量选不花钱,或者花钱少的。
中药也有必要学学,平时自己去山上采一点,就地取材,尽量减少乡亲们的负担。
你为他们考虑,他们才会觉得你贴心,你才能有威望,明白吧?”王慧茹根据自己了解到的行业情况给侄子划重点,指明方向。
“嗯,知道了,姑。”
“我看书上有妇科、产科的知识,这个你一定要用心学,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而不好意思,更不能抗拒给妇女看病,咱治病救人容不得这种旧思想。你要知道,这次学习是妇联牵头组织的,本来就是照顾农村女性的。”王慧茹苦口婆心的劝道。
“嗯。”王波轻轻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此刻脸红了,藏在鞋里的脚指头都抠了起来,恨不能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书发下来,一帮学员就都看了,里面有男女的生理知识,带图的那种,不少学员惊呼,不少学员合上了书,不少学员捂住了眼,然后从指缝里偷偷看……
王波也差不多的模样,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看,仿佛看了就脏了,看了就犯了罪一般,但少男的本能却又不断蛊惑他瞅一眼、瞅一眼、再瞅一眼。
王波正如王慧茹所说,真没打算在这上面用心,毕竟农村的男女大防更甚,他自己都觉得不会有妇女找自己看那方面的病。
“女学员不少吧?”颜雄飞还坐在饭桌旁,此刻正在抽烟,听到这一茬,冷不丁的问道。
“嗯,女的比男的多。”王波点点头,肯定道。
“不错嘛,看看有没有志同道合的女同学,解决一下你们的个人问题,大家都是革命同志,共同进步嘛。”颜雄飞乐呵呵的说道。
“还是以学习为重,如果能兼顾,那就更好了。”王慧茹捂嘴笑了,孩子大了,能自己找个对象也挺好。
这下子王波头低的更低了,年少慕艾却羞于谈情,不外如是。
又聊了一会,送走王波,颜雄飞才问道:“你刚才说,你要下乡?”
“嗯,今天院里刚开了会,做了动员,要职工组成医疗队下乡。
话里话外一个意思,谁都跑不掉,都得去一遭。
我寻思着反正早晚都得去,晚去不如早去,索性就报了名。
回来就忙活着做饭,没腾出空来告诉你。”王慧茹一边刷碗,一边跟丈夫解释道。
“那我们爷仨咋办?”颜雄飞泛起了愁,这种事不好挡着,但俩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不到四岁,愁人。
“你带呗,小的送育红班,早送晚接,大的能自己去上学,下班再做点饭。我不就是这么做的吗?”王慧茹板着脸,憋着笑,理所当然道。
“行吧,行吧。你支持我工作这么多年,我也支持你一回。”颜雄飞愁眉苦脸,思量起以后爷仨怎么吃饭来。
“咯咯……”王慧茹憋不住了,笑出了声,笑够了才开口道:“我还能真不管你们不成?我走之前会蒸好馒头、窝头,你馏馏就能吃。虽然去的时间长,但隔上五六天回来一次也没问题,回来给你们做饭。”
“还是别了,大冷天的,来来回回挺折腾的。我还是从食堂往回买吧。”颜雄飞不干家务归不干家务,但骨子里还是疼媳妇的。
“到时候看情况再定吧。”王慧茹也没坚持,还不知道下乡后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多少有些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