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星期一,安东的雪还在下。
唐植桐是在喊山的号子声中醒来的,即便是隔着老远,伐木工人的号子声依旧清晰可闻。
唐植桐昨晚睡得并不踏实,一会梦见三个西八来质问,为什么不救他们,一会梦见三个西八射出来的子弹飞到了自己脸前。
梦中的唐植桐英明神武,直到他们将弹夹清空,也没能伤自己分毫,依旧站在三人面前淡定的抽着华子。
“打够了?”唐植桐看着对方眼里的惊恐,睨视着对方。
“那换我了!”唐植桐说罢,夹着烟头的手往天空一指,对他们发起了无需咏唱的冰系禁咒――天降冰原!
在三人的目瞪口呆中,硕大的冰块从天而降,将三人再次拍进河里。
西八声消失,这感觉巴适滴很。
由于昨天睡的太晚,唐植桐并没有洗脚,今天穿鞋的时候,发现棉鞋不光冰凉,味道也很大。
唐植桐皱皱眉,掏出张桂芳做的新棉鞋穿上,打算一会将湿的棉鞋烤一烤。
“你这孩子,大冬天的就穿这个?会冻脚的。”大娘在看到唐植桐的棉鞋后,面带担忧,随后跪在床上,从柜子里掏出一双大号的棉鞋来。
“这双鞋是我给你二哥做的,你先穿着。”大娘拿出鞋,出溜下床,递给唐植桐。
“大娘,我穿这双就行,这鞋太大了,不跟脚。”唐植桐挥挥手,拒绝道。
“在这疙瘩,哪双鞋都不小,得往里塞乌拉草。”大娘一听唐植桐的话,乐了,不由分说的将鞋子塞到唐植桐手里,随即吩咐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唐钢:“去,给你弟弟薅一把乌拉草来。”
唐钢在一旁笑笑,转头就出了门。
唐植桐拿着鞋,瞅了一眼唐钢的脚,确实比印象中大上几号。
再看看手里的鞋子,牛皮底子,棉布帮子,棉布与棉布之间有一层棉花,里面空荡荡的,塞一只脚绰绰有余。
一会的功夫,唐钢拿着一把草回来,放在地上,跟唐植桐伸手:“鞋给我。”
唐植桐把鞋递过去,饶有兴致的看着大哥往鞋里塞草。
“这就是乌拉草?”唐植桐捏起一根草,仔细打量着,从表面也看不出跟普通草有什么区别,只是像是被捶打过一般。
“嗯。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冬天防风取暖用的。”唐钢动作麻利的将草塞进鞋子里,然后又递给唐植桐:“穿上试试。”
唐植桐将信将疑的换下鞋来,刚踩进去略微有些不适,但并不硌脚。
“系上鞋带,踩踩。现在生活条件好些了,以前百姓都是直接用乌拉草编草鞋穿。像你这种棉鞋也就在春秋穿穿,在冬天是不能穿的,屋里还好一点,出去走不了二里地就能冻坏脚。”唐钢蹲在一旁,指导着弟弟换上鞋子。
“挺舒服的。以前在四九城听说抗联的前辈穿过这种鞋子,还是头一回见真货。”唐植桐系好鞋带,轻轻跳了跳,挺合脚。
看着自己穿的鞋子,比换下来的那一双大出来两圈,唐植桐现在有点明白《乡村爱情》里面谢大脚外号的由来了,还真不一定是脚大,而是冬天穿的鞋子大。
“桉子,洗把脸,饬一下,准备吃饭。”靳玉梅在脸盆里兑好水,招呼唐植桐,然后跟旁边傻乐的丈夫说道:“咱妈让你去切块鱼,一会煎煎吃。”
“好嘞。”唐钢笑笑,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切鱼。
“谢谢嫂子,以后这事我自己来就行。”唐植桐在这边很有优待,但有些不适应。
“捎带手的,快洗吧。天冷,水凉得快。”靳玉梅笑笑,没放在心上。
洗完擦把脸,唐植桐听着外面“嗤啦嗤啦”的锯声,好奇的走出去,看看唐钢在做什么。
出来一看,好家伙,唐钢正在用钢锯锯鱼!
这属实有些突破唐植桐的认知了。
“大哥,在东北,这鱼得这么个切法?”唐植桐看了个稀奇,拿起根木棍敲敲鱼身子,发出“邦邦”的动静,明显是冻结实了。
“用斧子砍也行,不过得砍好几下,浪费的多。这样锯浪费的少。”唐钢锯下一囫囵鱼,将剩下的又扔在雪堆里埋了起来。
“就扔这?不怕老鼠给糟蹋了?”唐植桐看着雪堆,明显里面还有其他东西。
“嘿,就这天,老鼠出来都得冻死。”唐钢看着唐植桐这副没见识的样子,笑了。
之前的时候,唐植桐自带四九城光环,唐钢得高看一眼,但俩人熟了,光环就弱了,再加上弟弟对于东北日常问的问题,让他这个老东北孩子忍不住发笑。
“我记着老鼠不冬眠来着,老鼠吃啥?”唐植桐依旧是很好奇。
“跟松鼠似的呗,早就存好过冬的吃食了,躲在洞里不出来。”唐钢捏着鱼块进屋,将鱼交给亲妈。
唐植桐在旁边听了个稀奇,感情各地的老鼠习性还不一样?
四九城的老鼠可没这么讲究,一年到头的偷吃,一个看不住就糟蹋东西。
《晒书笔堂》里说:京师邸舍,鼠子最伙,俗称耗子,以其耗损什器也。
老鼠要磨牙,什么都咬,时间长了,家里很多东西一样一样都被咬坏,跟耗人财产没啥区别,因此老鼠才有耗子的名字。
在打四害之前,四九城内大抵只有石景山那边的煤矿工人家才会每年祭奠耗子,其他人家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为了保护家里的财物不受耗子侵扰,很多百姓家都会养上一只猫,就连皇宫也不例外。
上次去故宫游玩,唐植桐就看到过不少猫。
花色各异,有窝在墙角的,有躲在树梢等鸟儿的,还有趴在屋脊上晒太阳的。
猫在四九城是个吉祥的物件,素有“把家虎”、“守财猫”之称,灭了耗子,可不就是给家里守住了财?
早饭主食是手擀面,三个菜,除了昨晚的咸菜、香肠,又加了一个煎鱼。
鱼跟香肠一样,依旧是唐植桐上次来的时候带过来的。
唐植桐吃在嘴里,有些后悔。
昨晚光顾着薅粮食了,忘记一块薅点鱼和猪头肉,这下想给大伯和小姑两家改善伙食的话,又得在大雪天出去一趟。
唐植桐在安东吃早饭的时候,远在四九城的张桂芳血压都高了。
没有唐植桐在家镇着,四邻八舍的老鼠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唐文邦带过去的香肠,全家都没舍得吃,被老鼠祸祸了好几根。
你说吃就吃吧,这老鼠也不摁住一根吃,这个咬两口,尝尝咸淡,呸呸太咸,再去啃那根两口。
“这帮天杀的耗子,也不怕死了变蝙蝠!”张桂芳脸都气白了,手里拿着香肠,心疼的直掉眼泪,这会儿她想起了唐植桐临走时的嘱咐,后悔起来。
“妈,别气了,就当我嘴馋,偷吃了。”小王同学在一旁给婆婆递了块毛巾,对婆婆言语上的战斗力也算有了了解,民间传言蝙蝠是老鼠偷吃了太多盐变的,不仅把嗓子哑了,眼睛还因偷吃被老天爷安排瞎了。
这番言语有点战斗力,但非常有限。
“真是你吃了,我倒不心疼了。”张桂芳擦把泪,找出菜刀,将老鼠下口的地方切掉,打算将剩下的洗洗、蒸一下再吃。
“要不咱养只猫?我单位有个大姐前两天还问我来着,我寻摸着咱家一直没有耗子,养猫又耗粮食,就没答应。”小王同学早上也见到了耗子,好大一只,不过没抓住,那玩意跑的太快了。
“养!粮食喂了猫总比喂了耗子强!”张桂芳将切下来的香肠拿出去,扔进鸡圈,引起了几只母鸡的哄抢,抢到的想叼到角落独享,没抢到的紧追其后,想分享一口。
以前家里之所以不养猫,跟唐父在煤矿工作有关系,耗子是窑神爷,多少得避着点,但现在人都没了,这个“神”不仅无关唐家生活,还对生活造成了损失,这就不能忍了。
“你上一回没答应,再跟同事开口,还合适吗?”张桂芳喂完鸡,想起这一茬来,问道。
“这有啥不合适的,都是很要好的关系。”小王同学笑着回应,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个同事不是别人,正是姜烨,说家里的女猫下了一窝崽子,有个品相不错,是金被银床,问小王同学要不要。
小王同学自打嫁过来,家里就没怎么见过耗子,想着可能是街道灭鼠灭的彻底,还以为这种情况会维持住,但哪成想老鼠这玩意生的太快,都出现在自己家了。
小王同学没进城之前是养过猫的,确切地说是当时好几家共用一只,仅是为了抓老鼠用。
进城后,小王同学才发现猫这种动物已经渗透到了四九城人的方方面面。
百姓对猫格外优容、亲昵,猫的性别不说公、母,而是用男猫、女猫来称呼,除了人以外,仅此一例。
说当成自家孩子有些夸张,但极少有买卖的,卖猫会被认为败家,所以绝大多数都是亲友之间馈赠。
除此以外,日常言语中也有很多跟猫有关的词汇,比如:
小孩子玩捉迷藏不叫捉迷藏,叫“藏猫儿”;
寒冬腊月,家家户户挂着门帘不出门,不叫懒,叫“猫冬”;
谁喝了酒,叫“灌了二两猫尿”;
说某某人做事敷衍,叫“猫儿盖屎”;
还有“猫眼儿”,并不是指的门上那个往外看的窟窿眼儿,时下还没有这种东西,而是指的宝石,看上去跟猫眼一样漂亮;
诸如此类还有不少。
来到办公室以后,小王同学给姜烨倒了一杯水,开口问道:“姜姐,你家的猫送出去了吗?”
“还剩两只呢。怎么?你又想要了?”姜烨接过水杯,隔着毛巾捧在手里暖和着。
“,别提了,家里进老鼠了,糟蹋了粮食,我婆婆心疼坏了。”小王同学默认道。
“合该着你跟我说的那只猫有缘分,金被银床呢,我一直没舍得送人,明天我就给拿过来。”姜烨眼神不作假,那是真的中意这只猫。
“谢谢姜姐,什么是金被银床啊?”小王同学对猫没什么研究,也不怎么喜欢猫,因为猫太吵,尤其是春秋两季,叫的太凄惨,吵的人睡不着觉。
“相猫经里说黄身白肚者,名‘金被银床’。象征着每天铺金盖银,寓意非常好,被认为是招财猫呢。”姜烨给小王同学解释道。
这段日子以来,姜烨是切实感受到钱的重要性了,即便是没票,只要肯出钱,也能买到吃的,只是这钱啊,有点不经花。
在以前的时候,姜烨对什么寓意啊是嗤之以鼻的,但随着钱包日渐缩水,她倒是希望能讨个彩头,给日子点盼头。
“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原来养个猫还有这么多说法。”小王同学想着街头巷尾时不时冒出来的猫,印象中好像见过姜烨说的这种花色。
“养猫的说法多了去了,光花色就能分什么尺玉、啸铁、绣虎、狸花、玳瑁、衔蝶、踏雪寻梅、墨玉垂珠、墨里藏针、鞭打绣球等等,金被银床都算不上顶好的。”姜烨掰着手指头数给小王同学听,说到最后自个反而摇摇头,自己也是有点疯魔了,养个猫就招财了?
“要是顶好的,我可不敢要,君子不夺人之好。您要是不舍得,给我个其他花色,只要能抓耗子就行。”听姜烨说的头头是道,小王同学也算看出来了,这是个爱猫的人。
“什么好不好的,我就是想给猫找个好归宿。你跟小唐就挺好,猫跟着你们我放心,起码能有口吃的。”姜烨笑得有些牵强,倒不是不舍得,而是邻居家已经有丢猫的了,至于去了哪里,大家心里也有个大概方向,估计是再也回不来了。
“姜姐放心,饿不着。要是抓到家里耗子还不够吃,我们给补上,一只猫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小王同学看姜烨的笑容,有些误解,立马保证道。
“放心,这有啥不放心的,我就想着啊,这猫跟了我可遭罪了,三天饿两顿。”大概姜烨也觉出了言语中的不妥,给自己找补道。
“现在都这样,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小王同学在心里叹口气,干巴巴地安慰道。
丈夫的平安电报已经收到,希望他在那边平安且能买到粮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