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不就是想杀了我复仇吗?来啊!”
化蛇的面孔一阵扭曲,皮肉下蠕动出无数鼓包,细小的枝芽破体而出,如活物般窸窸窣窣地生,甚至开出小小的花。
“杀死我!!!”
“便叫这尸毒涂炭千里!让这人间沦为地狱!”
“动手啊!!!”
它眉心长出一道青绿竖瞳,混浊不堪且死死地盯着帝子。
苍白棘刺贯穿它的脊柱,五指如爪陷入它的头颅,厉九川狂乱的情绪下,恐怖的眼瞳里再度闪过金芒。
“神通【生…灭……”
说时迟那时快,两对“弯月”刺破长空,一前一后眨眼而至,短月抵在厉九川眉心,长月落在他后背,天将铠一时陷入两难,但很快做出了反应。
护住头颅的白色面甲坚固若磐石,纹丝不动,而后背迅速突出圆钝结实的竖刺,苍白竖刺在接触弯月的瞬间碎为粉尘,无可阻拦地亮出了最后一层纤薄的软甲。
即使是绝顶道兵,在正仙种刃兵面前也不得不退让,毕竟,它只是一副铠甲。
此刻,两条琉璃般的青蛇不知从何处曳尾而来,闪电般弹起!
青玉剔透的尖细獠牙死死叼着“弯月”,琉璃小蛇啪嗒滚落在地,和“弯月”纠缠成一团。
厉九川惊出一身冷汗,不是因刃兵的凶险,而是为自己差点下手杀死这怪物。
精卫秽种残留的执念本就极难祓除,它的尸骨堆在此地不知多少年月,积灰成山,怨恨难消,而现在它和漳岳平的交易让他们的魂都融合在一起,杀死了这副躯体,死的十有八九只是漳岳平,精卫秽种肯定会借机逃跑。
到时候,不仅是北昭府被尸毒秽染化为死地,万万凡人性命俱丧,那祸害还会潜伏在暗中,再度寻机作祟。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重要吗?
从死去的那一日起,除了复仇,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真正在意的东西,自己真的在乎精卫秽种的报复,还是在乎那些凡人的生死?
说到底,无论神的意志如何沾染浸透,他骨子里还是深藏人的悲悯,若要真的成为神,想必这些也是需得斩去的吧。
厉九川抬起手,一巴掌将挣脱出身,试图逃跑的化蛇扇倒在地。
天将铠的倒刺将它刮出数道血痕,又重重地飞出去,砸在碎石堆里,右臂曲折到诡异的程度,显然是断了。
弱,离奇的弱!
就算没有刃兵,漳岳平的实力也不该弱到如此境地。
算了……管他的,杀了便罢。
“刻血。”
厉九川平静地呼唤,一道黑色闪电瞬息而至,猩红的刃芒如同燃烧的火焰,充满了杀戮与吞噬的欲望。
许是嗅到死亡的味道,化蛇踉跄地爬起身,虽未张嘴,却有尖细粗砺的声音响起。
“你在干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找死吗?”
“让我回去!外面可是有一位真正的正仙刃兵!”
“你不放我回去对抗他,等【寒月】的精气耗尽,你北昭府里的大小崽子们都得死!”
化蛇额上的竖瞳时而变大,时而缩小,像成了精似的扭动,凸起。
不远处的地上,两条小蛇正缠着弯月刃,使劲咬来咬去,要不是刃边上若隐若现的牙印,和蛇鳞破裂渗出的血迹,只叫人觉得它们是在玩耍。
咔巴,伴随一声细小的脆声,其中短的弯月刃被咬下米粒大小的缺口来。
化蛇陡然发出一声尖叫,两道月刃瞬间冲上天空,狂乱地舞动,试图甩下些什么。
终于一条小蛇从半空跌落,正巧被一位提着鸟笼的年轻人接住。
它嘴里还叼着米粒大小的战利品,得意洋洋地爬上年轻人的脑袋,冲着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摇头摆尾。
厉九川手臂微扬,刻血剑尖斜指化蛇头颅。
“别杀它。”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正欲说话。
厉九川突然手臂往前一捅,刻血顿时刺穿了化蛇的竖瞳,穿过脑袋,直直地插到地里去。
“你……”中年男子张了张嘴,又苦笑叹道,“我还以为白帝子能与人沟通……”
“你是人么?”瞥了他一眼,厉九川反问道,“中土正仙【奢比尸】万止桥,听说你家帝子正在西金做客?”
话还未说完,化蛇头颅的竖瞳已然干瘪消失,两轮弯月陡然光芒大放。
这秽种挣脱了束缚,神念归兵。
是以月刃为喙,乌翅遮天蔽日,白嘴红足,精卫之像再现世间!它发出一声嘶哑的唳叫,正仙威压碾落四方。
原本应是火炬般的苍白双目,现在却阴惨惨一片幽绿,如同磷火燃烧,森然发寒。
“罢!罢!高低是要动手。”
中年男子大袖一挥,“雨生。”
年轻人闻言迅速掀开笼布,两条琉璃小蛇见状立即钻了进去,他也肋下生翼,长翅一展立即远远飞走。
下一刻,竹笼瞬间撑爆,黑布叶崩得碎烂。
两条如金似铁的巨蛇蜿蜒爬出,双目嵌白玉眼,颌生钢锥利齿,层层鳞片好似青金覆盖,碾过的地面都如同被犁过,压出深辙纹样。
精卫秽种发出一声尖叫,白喙上的缺口分外明显。
它俯冲而下,两足抓左边铁蛇七寸,利喙啄右边心胆,三尊巨物斗在一起,天地都仿佛被搅动,浑沌不堪。
趁着双方争斗的档口,厉九川低头看向化蛇,却见刻血剑尚且插在地上,而漳岳平却不见了人影。
见了鬼了。
事到如今,漳岳平大半精气灵源都供养给了【寒月】刃兵,作为真幻的【北昭府】也始终不曾收回,一直消耗他的本源。
再加上他身受重伤,离死不远,现在还有什么能耐,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就在厉九川所在之处往西二百丈,一个青衫书生正背着千疮百孔的漳岳平飞快地奔走。
“府主大人,您千万坚持住了,我一定带您离开。”书生每一步迈出,脚底都流下一滩水迹,好像刚从哪个深潭里爬出来似的。
他的眼睛一只亮着青绿的光,一只朦胧晦涩,宛如石头。
漳岳平缓缓捏住书生衣角,然后摇头,如此动作已是竭尽全力,视线模糊了。
他口里含着一股气不肯咽下,但也不愿吐出,只颤颤巍巍地维持着薄弱生机,直到这会,漳岳平突然想起来虎蛟十三是谁了,在多年前,自己府上这位幕僚还是异种传承,因为替他办成了一件事,才得以步步晋升,改换传承。
“跑……”
漳岳平瞎了的眼睛流出血水,他五指陷入书生脊背,“他……在找……”
“我知道,大人你别说话了,我知道。”书生并未回头,即使知道漳岳平命不久矣,他也不曾松手,“从开始做那件事起,我就知道。”
“我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趁机逃跑,可独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是大人您给我看见了另外一片天,我愿意跟着您干,每天看见街上那些凡人孩童,就好像看见当初的我自己。”
“倘若有机会自由自在地活着,谁会选择去拜神呢?如果可以做个凡人,就能幸福地活着,谁愿意变成怪物呢?”
“兴许有人就喜欢那样的力量,可有的人,只是想简单地活着而已。”
书生说着,又将漳岳平往肩上顶了顶,“何况两位刃兵交战,谁顾得上我们呢?万一跑成了,自然是好事,就算跑不成,我也就是……”
他正说着,却脚步一顿,神情显得有些迷茫,“……送上小命罢了。”
一个白眉寡淡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风拂银袖,若仙人翩翩。
他左臂抬起,五指握成拳状,半透明的黑色锁链在自他指缝穿过,分外明晰。
五指摊开,一颗灰扑扑泛绿的眼珠露出来,锁链的根源自眼珠而始,在漳岳平的眼窝而终,一切不言而喻,皆在沉默之中。
“这不是顺绳摸羊吗?”书生忍不住笑起来,颇为自嘲,“大人啊大人,你英明一世,竟然犯了这样的错误,合该我舍命陪你,一箭双雕。”
漳岳平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抓紧了书生双肩,使劲撑了撑身子,塌陷的眼皮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却给人一种认真注视的感觉。
他字正腔圆,有着属于臣子的骄傲与体面,“我没有背弃水德,亦不曾与谁同流合污。”
“我誓死追随陛下,为了实现我们的愿望,为了陛下口中的那个世界,我一直都认真在做,直到死。”
精卫填海,也不过如此。
“……”
“善。”
厉九川说着,将刻血递进二人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