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九川凝神屏气,耳边的吵闹都仿佛远在天边,唯独眼前的男人是致命的威胁。
此刻,右侧的栅栏也轰然关闭,如同接到什么命令似的,精壮汉子脸上突然崩开一条裂缝。
缝隙足有一指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无数裂缝自面孔贯穿到腰腹,能看见他光着的脚踝也全是纤细的裂痕,就像撑坏的瓷片。
噗!
男人的脖子突然伸出很长一截,将下颌和脖颈处的皮肉扯成两半,露出像树根般交错的猩红血肉。
他就像一只撑破了皮囊的怪物,形形色色的肢体不断地从裂缝挤出来,很快就彻底将表皮扯得粉碎。
鳞片的尾,坚硬的蹄,锋利的爪,节肢的足……如同谁把飞禽走兽虫鱼鸟蛇全都捏成一团,鳞下长毛,甲上生羽,眼珠长在爪子上,脖根冒出脓包似的大大小小的脑袋,混乱的特征杂糅在一起,令人作呕。
厉九川压力倍增,只觉得危险邪意的气息无孔不入,眼前的景象让他憎恶又紧张。
这个杂糅的污秽种仍在不停地增生,膨胀,如同一堆烂肉山,直到触及十神像的范围被烧出一阵黑烟,才吱吱叫着缩小些许。
肉山缓缓蠕动,中间忽地翻出七八只眼睛,或幽绿,或橙黄,或猩红,或墨蓝,大大小小。
它们各自朝四面八方转了一圈,宛如打量新世界的婴儿,却充满了恶意。
面对如此丑陋的眼神,看台上的传承者们也毫不示弱,瞳孔一个接一个亮起来,五方种属的显像若隐若现。
凶戾的怪鸟,狰狞的大蛇,插翅的天犬,穿铜铠戴兽皮的神灵……
被这么多传承者同时一盯,肉山身上乱七八糟的肢体顿时噼啪炸开,那是污秽争夺宿主时的反应,无论胜负,受伤的也只会是宿主。
同时掌控肉山的七八道意识悻悻地收回目光,转而盯向场中的孩童。
即使斗场已经足够宽阔,但它仍旧占据了大半场地,孩童举着短刺似的铜剑,可怜兮兮地站在角落,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
但肉再小,也是肉啊。
每一双眼珠下都裂开一张遍布獠牙的大嘴,兴奋的瞳孔微微颤动,交融的污秽又令肉山上又长出一堆奇形怪状的肢体和五官。
犹如地裂山倾一般,已经堆叠到数十丈之高的污秽种哗然砸落,疯长的血肉瞬间将厉九川掩埋!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它们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直接吞到肚子里。
无需张嘴,砸下去就是了。
厉九川很意外。
这个污秽种不像其他那些没有心智的躯壳一样,它,或者说它们会思考,能趋利避害,就像活着的生灵。
能使用稳妥的办法,就稳妥地来,还故意露出嘴,诱使敌人去思考错误的方向。
所以他就被骗了。
厉九川也有点不意外。
因为秽种砸下来的时候,他再度陷入了黑暗,那里一丝光、一点亮也没有。
它没有破绽,它是神。
整个斗场变成了一滩肉海。
无数肢体摆动如海草,虚无地抓向空气,好像这样就能抓到看台上的人一样。
无数张嘴发出喃喃的呻吟碎语,连牙都不一定长全的口中咀嚼着神灵支离破碎的名讳。
肉海的中间逐渐变硬,凸出苍白的骨骼,且缓缓隆起,两侧徐徐下降,形成一座血肉祭坛,散发浓郁的血腥味。
十尊神像将这些景象,乃至秽乱的声音尽数抹除,看客们的眼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什么声音都没能听见。
“已经失控了。”
秦赫说,“他一定是死了,打开斗场吧。”
候在外面的伙计一动不动,只听那贵人缓缓开口,“不着急,牲人没有灵源,很快就会自噬而死,等不到它们献祭降临。”
……
“他要是没死呢?”
钟君山好奇地看着老梁,“你不是很看好他吗?”
“这能一样?我把你剥了传承扔下去,你死不死?”老梁直翻白眼。
钟君山嘿笑一声,“可惜了,要是此子不死,我一定收养他,然后天天带着他去逛都灵塔。”
“都灵大人,快降雷劈死这个不敬的孙子!”
……
白帝睁开眼睛,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祂好奇地看着“门”,几十只张牙舞爪的手扣着缝隙,一点点往里钻。
啪嗒,一条小鱼终于挤进门。
它欢快地张大嘴,十条身躯欣喜地扭动,刚想宣布整个恢宏广阔的世界归它所有,却看见一只偌大的、毛绒绒的雪白脚掌,冷静又随意地摁住它。
白帝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粉鼻头,然后眼神微动。
一只长着两颗脑袋的虫子也爬进了“门”,数十根胳膊是它的触须,末端的手掌不断开合,仿佛在轻嗅什么气味。
毛绒绒的大爪子分出一根趾头,阴影覆盖了双头虫,瞬间将它镇压在“爪山”下。
一转眼,“门”外又挤进几只东西,一只小鹿,一头小牛,一匹小马,还有小野猪。
白帝皱了下鼻子,忽地俯身一舔,将这些小东西们尽数吃进肚子,稍带嫌弃地吧咂嘴。
这时,一只三足鳖急急忙忙地爬进“门”,尾巴尖上还咬着一条会飞的灰毛狗子。
光看老鳖裙边上的牙印,就知道它们打得有多狠。
二者边互相啃咬,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连周围都顾不上看,拉锯似的,还跑得很快。
白帝终于伸出另一只爪子,啪地摁住两只乱跑的“小飞虫”。
接着,祂低下头,斯条慢理地舔起掌心。
金色的锁链无声地晃动,每当荡起在空中时就会变得虚幻,而落在白帝身上时又变得真实。
寄主何时才能解开敕封呢?
白帝脑海飘渺地回荡过这念头,再次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