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见他对着她说话,倒也不急着搭话,从缓缓岸上下来朝陆游过来。陆见她身子渐渐没入水中,果然白衣之下是类似巨蟒般的蛇尾。
“清姬……”身后另一个女妖试着喊住她。
琴师名叫清姬。
鸟山石燕的书中有个古情的女子,被男人抛弃后愤而一把火将那痴心汉烧作了焦炭,陆估计着她的名字便是这个典故。
和这个年代大部分并没有那个耐心去阅读的年轻人不同,陆其人从小喜静,能废寝忘食地在阁楼里阅读的大量书籍——在外人看来可能只是“新奇的名字”的这些代号,大部分他都能从名字猜到史籍典故,再从典故中对这些奇美拉的特性进行推断。
比如女子名为清姬,那么大概率其攻击方式应该是和火脱不了关系。
只见那女子不紧不慢地游过来,身后的长尾犹如水中游龙,长发如葵草般,和洞穴内奇异的景象交相辉映,如同一幅画。女子游的方向是直线的,上岸了也是浑身湿哒哒地直往陆这边去,但两颗红宝石般眼珠子依旧一动不动,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也并没有看向陆的脸。
陆突然意识到,这个琴师似乎是盲的。
清姬白到几乎透明,仿佛春日的薄雪,清风就能吹散了。她满头的秀发黑得惊人,像是聊斋里的艳鬼般,虽然没半点生气,但又让人移不开眼睛。她腰肢极细,髋骨下有条纯白色的尾巴,其上细小的鳞片在不知名的光源下反射着银紫色的光,如梦如幻。
“你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盲女的声音很沉静,像是夕阳下古寺的钟鸣,听着也和她的曲子似的令人莫名的安定。
“我如果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肯定是会有印象的。”
陆想也不想就说了。
琴师果然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脸颊上嘴角两个小小的梨涡。白玉美人这一笑,她身上那股子鬼气森森的顿时冰消雪融,她那光滑细腻的皮肤都因此流光溢彩。
“你的声音比我印象里的年轻些,也有些细微的不同。你应该是那人的子孙吧?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陆是万万没料到这金字塔底部,不见光的岩洞里居住的清姬,竟然似乎认识他的父亲。清姬倒也没等到他回答,微微皱着眉头,一双白玉般的手便在他脸部面前的空气中挥了起来。
陆知道她是盲的,虽然也不知清姬的来历,但看着她焦急又无助的样子,还是轻轻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清姬的手微微有些凉,也是和白玉一样的。
她的手心和指腹沿着他脸部的轮廓摸了好几次,仿佛在确认什么似的,他也耐心地等着她摸出自己的相貌。
陆对于父亲的印象并不是特别深刻。他只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有一日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至于那男人的音容相貌,也早就在他的脑海里淡薄到无法追溯了。
他虽然想回答她,但他也记不清父亲姓甚名甚,毕竟也没有哪个几岁的孩子会指名道姓地称呼自己的父亲。仔细想来,似乎在父亲离开后,母亲就把关于他所有信息都烧得干干净净,仿佛完全没有此人的存在那样。
“果然啊……”清姬垂下手。
琴师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乎在控制着很强的情绪。大滴的,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玉似的脸上落下来。
“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陆见她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大概也猜到了这个女子和自己的父亲应该是有些关系,而且多半还是情感上的纠葛。
“……是个和你一样的美人。”
这个题,可真的算是送命题了——从情感上说,他肯定觉得自己的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可面前这个爸爸的老情人确实和挺漂亮。你要说眼前的清姬美呢,未免又显得太过于拍马屁和性格凉薄,因此反而这样的回答是最保险的。
陆虽原本带着欣赏的眼光在看清姬,可现在对方明显和他爸似乎是有过一段情之类的,他那点儿萌动的小心思顿时就打消了大半。
清姬虽然因为某些原因看起来是少女的样子,但陆算了算这个年龄,她要和老头儿发生点儿露水情缘什么的,那至少清姬在他父母结婚前那时候得是十多岁。掐指一算,自己都这么大了,眼前这位少说也快四十了,他再怎么动心也都不至于招惹自己老爹的旧情人吧?
“你和你父亲看来不仅长得像,还都是一样的油嘴滑舌。”
清姬虽然嘴上嗔怪着,还是微微红了脸,破涕为笑。
她原本是受研究所的那老头子和蛇女王之托,来此引诱和“清除”掉不合格的测试者的,守护某样东西的——可谁知等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三十多年前那人的儿子(理论上的第一位因为吃兔子吃得不干净还在蹲坑)。
陆的长相和他爸爸长得极为相似,她仿佛看见了三十多年前那人来到这个洞穴的场景。
三十年了,蛇皮都蜕了不知多少次。
春风吹谢了三十年前枝头的桃花,而隔着着漫长的岁月,再见那满树的桃花——这不是命运的安排是什么?
“我也很想帮你啊,”清姬爱屋及乌,“可那武器我们碰不得,我只能告诉你去哪里找。”
而陆并不知道的是,清姬所守护着的这武器,和白衣人嘴里说的寻常冷兵器并不是一个东西。正常的冷兵器,其实隐藏在金字塔的另外一个耳室内和金字塔顶端的献祭台上,罗列在墙面上和祭台上仍人挑选,也轮不到要清姬来守护。
而这个器物,却正是十九宁可强忍着肚子的不适,也想提前来搜寻的。
谁知机缘巧合,原本早到的十九碰巧在今天吃坏了肚子只能继续在坑里蹲着,耽搁了最早进入洞穴的时机。且谁也更不曾料到,陆的父亲在年轻时种下的情根,倒是到了三十年后给自己的儿子开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