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的兰池一角,嬴高、胡亥、赵高站在岸边,这里是启所指他跌落的地方,
在他们周围,逾百名赤着上身、下身仅着名为裈(kun)的类似短裤的精壮汉子正在岸边瑟瑟发抖。
裈,在嬴高看来,后世脚盆鸡的著名运动相扑的兜裆裤似乎就从裈起源的。
当然,不仅仅是裈,连那相扑,也是从如今的角抵之术演变出来的。
不过再想想,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好惊讶的,毕竟没有徐福,脚盆鸡应该千年后还在茹毛饮血。
寒风呼啸,这是深冬的关中西北之地,看着那逾百几乎都赤条条的汉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嬴高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这些人,他自然都是不认识的,都是赵高找来的精通水性之人,有咸阳宫的近侍,有中郎府的禁卫,也有卫尉府的兵卒。
在这样一个几乎滴水成冰的寒冬中,赤着身子跳入深不知几许的兰池中,这些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人权在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的,嬴高也没有想过什么人权。
但是,因为自己胡乱瞎扯的一句话,就让这逾百名的精壮汉子,都陷入将死之境,可是他却没有任何能力改变什么,巨大的懊恼充斥着嬴高脑海。
始皇帝此刻正在章台宫等着赵高的好消息呢。
张苍被加官进爵,而嬴高则是被始皇帝赶着陪赵高来寻那根本不存在的古籍。
胡亥自然是跟来了,扶苏、冯去疾、甘伯还有新贵张苍,都陪着始皇帝在章台宫等着一观宝书。
“下!”
随着赵高一声令下,近百个汉子毫不犹豫的跳入启所指的公子高先前跌落兰池的水中。
“府令大人。”
“老奴见过十六公子。”
嬴高带着胡亥走到赵高身边,指着兰池中翻滚的一众人。
“那古籍自高手中遗落也有三五日,怕是早就不知所终,这些都是我大秦好男儿,如此天寒,为了本古籍有所折损太不值得,高以为稍稍搜寻一番即可,不知府令大人意下如何?”
赵高看了嬴高一眼,面带难色:“十六公子,陛下命老奴定要寻到那古籍。”
如今赵高已经不敢再把嬴高当做原本的十六公子看了。
章台宫发生的事情,他全程都在。
始皇帝虽然看似对十六公子丢掉古籍很是愤怒,但是作为随侍在始皇帝身边二十多年的老人,赵高要比任何人都了解始皇帝。
如果始皇帝真要对十六公子如何,根本不可能跟他说如此多的废话,早在看到胡亥那对熊猫眼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嬴高了。
显然,十六公子如今在始皇帝心中的地位跟之前已经有所不同。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陆陆续续有被冻的受不了的汉子陆续上岸,其中还有好几个是被捞上岸的。
没有人死,但是这么冷的天气,没有任何保暖救护措施,赵高甚至连太医都没有准备,那些躺在地上的人,能活几个嬴高不知道。
“那烦劳府令大人生堆火,准备些衾被等物,还有太医令处也可请人前来照看一番,府令大人以为如何”
嬴高知道赵高是个聪明人,始皇帝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他应该是最清楚的,这点儿小要求肯定不会拒绝。
“公子仁慈,尔等还不谢谢公子。”
花花轿子人抬人,嬴高对赵高给足了面子,赵高自然更懂做人。
周围一众近侍、兵卒听到赵高的话,纷纷拜谢不已。
连续几大堆火升起,太医监也是很快来了十余个太医,候在岸边。
但是,即便如此,下水的人中,很快还是出现了伤亡,因为有些人不愿意上岸,生生溺死在兰池中。
看着被打捞上岸的数具苍白僵硬的尸体,嬴高的脸色有些苍白。
“公子莫不如先回章台宫?此事交给老奴就是。”
赵高看着脸色苍白的嬴高,贴心的劝道,他以为嬴高第一次见尸体,害怕。
“他们明明可以上岸,为何定要寻死?”
嬴高有些搞不懂,因为从头到尾赵高确实是没有逼着任何人不准上岸。
“公子,陛下诏令,寻到十六公子遗落兰池中的古籍者,晋爵三级,赏金百两,如此之恩赏,尔等敢不赴死?更莫说,旦有下水之人也能得到十金恩赏。”
赵高毫不在意道,言语中显然是说这些人都走了大运。
听到赵高的话,嬴高默然半响。
是啊,大秦能够横扫六合,除了严苛的秦律外,二十等军功授爵制,更是给大秦提供了无数为改变命运而前赴后继的秦人。
死,对秦人并不可怕,反而是荣耀,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更何况,只要下水都有十金的赏赐到手,也怨不得这些人如此不要命。
人性,大秦早就整的明明白白。
“这些人不能再下水了,再去怕是尽皆都要冻毙溺死与兰池中,烦劳府令大人暂等,高这就去禀明父亲。”
“公子仁慈,中郎府和卫尉府遣调之兵卒正在赶来,那老奴就等上一等。”
赵高没有犹豫,躬身一礼就应下。
看着匆忙而去的嬴高,以及像个跟屁虫般的胡亥,赵高沉默半响。
始皇帝的子嗣,为何都是如此心慈手软之人?
罕有其父之风啊。
……
章台宫。
是皇帝盯着殿中伏地请求的嬴高,久久不语。
说实话,这个十六子先前确实给了他莫大的惊喜,但是此刻,他心中很有些失望。
区区数十兵卒性命而已,相对于那对大秦而言极为重要的宝书来说,又算得什么?
更何况,自己已经给了足够的赏赐。
莫不是又是扶苏第二?
他不知道,嬴高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古籍。
要是那古籍真的存在,反正你们已经把人性都整那么明白,下水的人、死的人,也都是有目的而去,嬴高或许还不会多事,毕竟他清楚始皇帝讨厌什么。
自愿的交换可以,但是因为他的一句谎话,让那些人毫无意义的冻死淹死,却是他做不到的。
“父亲,那古籍所书,除数术之道外,并无太多对我大秦而言必需之物,否则高定是早就呈送父亲。且那古籍所记,高也大多记在脑中,定会复写出呈送父亲查阅。我大秦精锐性命,高以为断不必耗费在一本无用之古册上。”
嬴高见始皇帝半天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可。”
始皇帝沉沉的声音终于从高台之上传来。
“父亲仁慈!”
嬴高连忙拜谢。
“高,大丈夫当如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