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〇四：死生
    见到白鬼的那一刻，苏格隐约明白了钱云的死因。他在颍川地下社会掀起了风波，钱云功败垂成，而白鬼是那个胜利者。
    “原来是你？”他问。
    “希望苏先生不会记仇。”白鬼微笑，仍伸着手。
    苏格的确对钱云有些亏欠感。但就如在黑夜里点燃火炬的行人，他固然会为死去的飞蛾动容，却不至于因此而过于愧疚。他打量着白鬼粉色的瞳孔，刻意讨好的笑容出现在那张天生富含攻击性的脸上，就糅合出一种谄媚却讥讽的意味。这是种模棱两可，进退自如的试探。
    “我们有仇？”苏格微微一笑，与白鬼握了下手。
    “没有没有，只是很多人对我第一印象都不太好。”
    白鬼笑时，他身边的人也附和着笑了起来。这年头很多人脑子里都装了情绪分析模块，仅凭天然的感官很难分辨出他们的笑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那你要珍惜机会了，好好扭转你的形象。”执行官看向前边的林麓，“对了，你说，今天给我准备了什么特别节目？”
    “我先卖个关子吧。”白鬼神秘地笑了笑，“自己发现的东西会更惊喜。”
    这地方跟真实的自然环境没两样，苏格观察着四周，当他的目光在某种植物上稍作停留时，视界就捕捉他的眼周肌肉变化，展示出简略的信息。他跟着人群走进一间红松框架的屋子，武器室里挂着各种弓弩，枪，一些复古的枪让他感到眼熟，但没哪支枪和他记忆中流行于二十一世纪的制式枪械完全吻合。
    执行官戴上黑色丝绸手套，拉紧指缝间的褶皱。他端起一柄猎枪，瞄向窗外。白鬼伺机称赞执行官的眼光，夸赞这支枪的设计灵感和艺术价值。屋外的风声很大，让他们的交谈听起来像是老化的盒式磁带播出的失真录音，这其中还夹杂着柴火燃烧的剥裂声。苏格拿起一柄复合弓，借助义体，弓弦输送动能的效率已经可以轻易超过普通口径的枪支。他拨了下那根漆黑的弦，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鸣响。接着他又拿起一柄猎枪端详起来。
    他们拿上武器，离开木屋，越过溪流走进冷杉林。苏格不会狩猎，但视界就能够在枯叶中轻松辨识出一条条兽径，他甚至没借助蛊雕来探查环境，循着那些淡红色的光路，他就看见一只灰兔在不远处的灌木后咀嚼浆果。
    苏格举起枪，蛊雕顺其自然的辅助了他的射击。那只兔子在两百米外颤了一下，不再动弹。他看着那片灌木发了会呆，一种久违的满足感涌上心头。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很容易获得成就感的事，兽径是有迹可循的，猎物是确定的，你有目标可以瞄准，只要扣下扳机就有收获。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一直追寻着连存在与否都不确定的东西，一直与不知面目的敌人对抗，一直在虚无和挫败的泥潭里挣扎。
    现在他忽然意识到“简单”的难得，瞄准这只兔子时，他耳边只有风声和踩过枯叶的脚步声，眼前除去暮光透过灌木打在灰色兔毛上的光斑就再无它物。
    一只猫头鹰掠过林梢，执行官看着它消失在密林间。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执行官扫视林间，只见到几只松鸡。
    “我哪敢糊弄您。”白鬼说，“您得到的肯定比眼前看到的多。”他说的是狩猎，也是颍川的市场。
    “是么。”执行官不置可否地说。
    “只要您信得过我。”白鬼笑了笑，脚边的机械犬窜进林间。执行官不紧不慢跟了上去。白鬼在山坡上驻足，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粉色瞳孔锁定五百米外的山坳下趴伏着一道身影。那是一个人，四肢修长，体格健壮，皮肤上涂满油彩。他小心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但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
    “不是仿生人？”执行官意外的挑起眉毛，“呵，稀奇。”
    “也就是在颍川，才有这样的场子。”白鬼拉动枪栓，动作干净利落。
    “是么？”执行官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那倒不见得。”
    “不是随便抓几个黑户就够格当猎物，您也知道现在这行情，那些水鬼一个个都烧坏了脑子，想找几个机灵点的货色，不容易。”白鬼眯眼端起猎枪，“太蠢的嘛……打起来没劲。”他瞄准猎物，咕哝道：“唐先生，加点彩头？”
    “嗯？”
    “谁的猎物多，就算谁赢。我要是侥幸赢了呢，地下市场的渠道，您就尽管放心交给我来整合。”他露出一丝蓄谋已久的笑容，不等执行官回答，他就扣下了扳机。
    另一道却枪声先一步响起。
    林冠中鸟群振翅而起，山坳下的“猎物”猛然惊觉，他兔子似的颤了一下，甚至没有朝枪响的方向看上一眼，就以非人的速度逃向岩石后方。他四肢并用，动作比羚羊猎豹还矫健。白鬼来不及分辨是谁干扰了他，他扣下扳机，第二道枪声响起，击中猎物的脚踝，然而终究没有命中要害。一转眼，猎物没了踪影，只剩下几滴殷红的血落在泛黄的驯鹿苔上。
    苏格的手有些颤抖，但覆盖全身的外骨骼掩饰了他的失态。
    “苏先生还是这么心急。”白鬼转头看了过来，“至少看清楚了再打嘛。”
    “手有点生。”苏格掂了几下手里的猎枪，仿佛手感不太相衬，“刚才那是真人？”他再一次确认。
    “不能再真了。”白鬼咧咧嘴。
    “长见识了。”苏格眯起眼，吸出来的白气在骤冷的风中几乎结出了霜。他说话时的假笑十分自然，习惯于用意识控制各种电子设备后，他对身体的控制力似乎也越日趋精准了。他看向猎物消失的地方，“这些人都从哪来的，死刑犯？还是……”
    “我只管付钱。要不……打一只来问问？”白鬼打断了苏格的话，他感受到了苏格的敌意，这敌意却让他感到兴奋。上涌的热血让他脸上瘢痕愈发红了。
    “不过，你最好抢在我前面。”他挑衅一笑，松开犬绳，吹了声口哨，仿生犬窜向前方，光滑皮毛下强劲人造肌肉如海浪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