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县大族,多是军功贵族。
多是洪武朝从军家族,这些年野蛮发展,已经成为本地巨擘。
王诚不像王竑,拿着尚方宝剑,就大杀一通。
皇帝派他来是掌军,而不是和士族撕破脸,将士族赶尽杀绝的。
只是,要求他将流民移入湖南、贵州,这些士族控制流民。
他完成任务便是,没必要节外生枝。
再说了,他是个太监,权势滔天有什么好处?何况他本身已经权势滔天了,还想图什么呢?
根本就没必要为了博取皇帝的信任,就在民间大杀四方,他只要安安稳稳把皇帝交代的任务完成,在南直隶好好享受便好。
而且,他坐镇巢湖,也是在给王竑仗胆。
王竑在和州大杀四方,仗着的就是他王诚的势。
当水匪肃清后,王诚拜访巢县第一家。
姓谢。
这个谢家不简单,伯祖叫谢达,曾祖是谢彦。
谢彦是凤阳人,随太祖皇帝征战,为开国功勋,其长子谢达,做汝阳公主的驸马。
谢氏一族,在将星闪耀的明初并不起眼。
但那些名将都被诛杀了,反而他们这种官职不高不低的,却得以保全,家族也源远流长,成为本地大户。
而他这一支,是从南京迁过来的。
谢达为了博取太祖皇帝欢心,主动将庶脉迁出京师,充塞各地。
闻听宫中大太监造访,谢叔德打开中门,亲自迎接。
王竑在和州大杀四方的消息,还未传到庐州府来,所以他还并不知道王诚目的,还想借机攀附王诚呢。
然而。
刚入正堂,茶还未饮,王诚便笑眯眯问:“咱家欲迁移巢县流民,谢家主可否行个方便?”
谢叔德嘴角一抽。
控制流民的好处很多,比如缴纳税赋的时候,若不想缴纳,就指使流民去抢劫粮车;
或者,家族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就撺掇流民聚众造反。
当然了,后者容易引火烧身,大族不敢使用。
像巢湖范围内,大概有几万流民,这些流民由各个士族控制,像谢家,手里有个七八千流民。
家族分成两脉,一脉光明正大的生存,一脉则去掌控流民。
流民可当匪、可从商、可从农,凡是见不得光的事,都由流民去做。
反正南直隶粮食多的是,供养几千流民,算不得什么难事,大不了少交一点税赋,再把交上去的税赋抢回来便是。
谢叔德眼神抽搐:“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朝堂若迁走流民,对吾等家族而言是大好事呀,我们都是举双手赞成的。”
“真赞成?”
王诚笑道:“谢家主,咱家可没跟你玩笑!”
“当然了……”
王诚打断谢叔德的话:“好,咱家亲自坐镇你家,亲眼看着流民装载上船,倘若流民抵抗官兵,咱家的兵死一个,咱家就从你谢家挑出一个人来,杀掉!”
“啊?”
谢叔德惊呼:“大人,那流民似匪似盗,他们杀害官兵,跟我谢家什么关系呀?”
“明人不说暗话,伱非要跟咱家兜圈子吗?”
王诚更喜欢在皇宫里伺候皇帝,不愿意下来奔波做事,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又是个太监,没有明天了,他就想好好享受余生。
奈何皇帝有命,他不敢不从。
所以,他不想赶尽杀绝,他想给自己多积阴德,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当太监。
谢叔德小心地看了眼王诚。
“怎么?还想杀咱家吗?”
王诚讥笑:“听听咱家的称呼,哼,咱家虽是总兵,却是宫里的太监,是伴着皇爷长大的太监,你可知咱家在皇爷心里是什么地位呀?”
噗通!
谢叔德立刻跪在地上:“大人,谢家愿对大人俯首称臣,您是谢家的天,您说什么,谢家便做什么。”
王诚很满意谢叔德的态度:“咱家也不想妄动刀兵,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哼,便从你家里挑出个机灵的,跟着咱家吧。”
“谢总兵大人再造之恩!”
谢叔德郑重磕头,能跟着王诚,比家业膨胀一倍更加有用。
说着,有下人送入堂中一个锦盒。
谢叔德打开后,双手高捧过头,跪在地上:“求大人笑纳!”
王诚眯了一眼,大概有三十几张银票,约莫三十多万两。
这个谢叔德果然聪明。
权力和钱,他果断选择了权力。
在权力面前,钱有个屁用。
“倒也乖巧,就你跟着咱家吧。”王诚让人收了银票。
王诚求财。
王竑求官。
所以,处事态度截然不同。
而在和州含山。
王竑在和县大杀四方的消息传扬出去,王竑得了个王砍头的名头。
王砍头,王酷吏。
恶名伴随着王竑。
王竑此刻,又在含山大户家里。
含山大户姓张,这家人也和贵族沾着亲。
王竑就两句话:“可有隐户?可愿意释放流民?”
张家人畏惧于王砍头,乖乖承认。
王竑直接令其族拆分,流入广西、贵州、湖南。
王竑做事愈发熟练。
以前讲官员法则,凡事留一线,和现在雷厉风行,想杀便杀比起来,实在是爽。
王竑和州事毕,便南下太平府。
张凤则派人来和州移民。
并将船匠等工匠聚拢起来,以及可用的老卒,全部流入贵州庆元府(原广西),交给李匡。
为了消除他们的抵触朝堂之心,张凤给他们颁发民籍,并承诺给在当地分地,不愿意从军也可,全凭自愿。
方才连哄带骗,把和州流民装上船。
而第一批流民,已经到达湖南。
韩雍正在清扫湘西,湘西苗寨多不臣服于大明,收到张凤信件的时候,第一批流民已经到达长沙。
他急忙下令,将第一批流民运到衡州府。
衡州府他已经犁清了。
土司匪首都被他抓到,如今正在打通湘南通往湘北的道路。
他下令将第一批流民,安置在衡阳、耒阳、桂阳三地,多多分配田亩,一个人给分三个人的土地,女子、孩子也都给分地,男孩女孩一样分地。
韩雍的指令写了十几页,详细写了如何分配流民,尤其是种子和农具,每个人都不能少。
房屋是官府帮建,钱财由中枢提供,不许跟百姓索要一针一线,擅拿者处以重罪。
他抽不开身,清扫苗寨十分困难。
而他指令刚出去,第二批流民就到了。
从应天府送来的十七万流民,全部送到了湖南。
韩雍不得不从湘西抽出身来,安置十七万流民,可不是地方官吏能做的,必须由他亲自来做。
离开湘西时,他颇为叹息,为了湘西一战,他准备了半年时间,连战连捷,距离彻底清洗完毕,最多半年光景,如今却不得不放弃清剿。
马不停蹄赶到衡州府,他坐镇在耒阳。
按照他的预计,十七万流民,七万安置在衡州府,三万安置在彬州府,七万安置在永州府。
并将清扫出来的土人妇人,全部嫁给流民。
恭顺的土人,则按照汉人一样,分配大量土地。
湘南、湘西多是土人聚居之地,并不服从于大明,想彻底化土为汉,需要战抚双重手段。
最重要的就是修路、移民,久而久之,自然成汉地了。
韩雍刚坐镇耒阳,又从南直隶传来消息,还有十七万流民,准备安置在湖南。
韩雍都懵了,之前他没少给王诚写信,王诚都不理他,显然不想将南直隶五府百姓给湖南。
这次怎么这么大方?
经过了解才知道,是皇帝在中枢下旨,令南直隶优先给湖南、贵州、广东移民。
所以便宜砸韩雍头上了。
韩雍将流民全部造册记录,还详细了解了流民的手艺、能力,甚至还打出征兵之意,结果流民皆对征兵畏惧如虎。
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让流民惊恐,容易引发叛乱,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新来的十七万流民,他打算三万安置在宝庆府南部,两万安置在靖州,三万安置在柳州府北部,剩余的九万人,安置在辰州府。
与此同时,贵州南三府督抚李匡,收到了一千多船匠,还有一千多老卒。
但他们都不愿意为朝堂效力。
李匡虽生气,但还是遵从民意,把他们安置在贵州庆元府,允许做事入造船基地做事。
他刚刚安置完毕,就收到了王诚的亲笔信,正在往贵州南三府运七万流民。
广东布政使薛远和侯臣,此刻也在接收来自南直隶的流民。
王诚总共给广东四十四万流民。
多安置在新并入广东的梧州府、平乐府,以及靠近福建的潮州府、惠州府,韶州府和肇庆府接收比较少。
而贵州督抚项文曜,也收到王诚的移民。
去贵州的流民不多,不足十万人,因为贵州可安置的地方实在是少。
而项文曜并非领兵奇才,犁平贵州差点意思。
南直隶五府一百多万流民,很快被运送走了,王诚倒是松了口气。
移民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哪怕是安置流民,也伴随着血腥。
不是官府一吆喝,流民就乖乖上船了。
而是将所有流民用绳子绑上,如罪犯一般,派兵卒押着上船,不听话的刺头儿直接杀掉。
有病也无药可医,一切听天由命。
还要防范疫病,倘若闹出了瘟疫,整船整船的人沉江。
若在岸上闹瘟疫,则全部掩埋,毫不留情。
至于移民过程中,发生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已经不用赘述了,多得令人发指。
移民是一件非常血腥的坏事。
王诚从五府清扫出来流民164万。
安全抵达各地的,仅仅120万人。
那四十多万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了。
这些是不会记录在案的,只会记录接收多少人,安置多少人,这些会成为官员的政绩,一笔笔记录在案。
王诚迁移流民,手段温和,并没有大开杀戒,反而得到了好名声。
再看看王竑,落个王砍头的名声,在和州、太平府、宁国府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
总共清扫出来四十多万流民。
这些人全部送去广西。
广西像块海绵,多少人都能容纳进去,毕竟还有安南可以安置,就稀缺汉人。
张凤和李震在安置。
而在京师。
京师官员也在移民西北。
前半年移民宗室,后半年移民百姓,往甘肃填充人口。
北直隶移走的算不上流民,但都是黑户。
皇帝下旨清扫,结果扫出来近百万黑户。
这些黑户,多被流入宁夏、甘肃两地。
而在养心殿上。
朱祁钰正在诏见杨璇:“在南直隶做的不错。”
“微臣不敢居功。”杨璇磕头,眉眼之中闪烁着惊喜。
从南直隶罪臣家中,共筹集一万三千艘海船,四万多艘江船。
运送流民、押解银两入京,用的就是这些江船。
“王福调任户部,你来做顺天府府尹。”
朱祁钰认真道:“朕叮嘱你两句话,你是朕的人,心眼要向着朕。”
杨璇脸上喜色一僵,赶紧磕头。
“第二句话,南直隶海船之事,任何人不许泄露,就当没发生过。”
“微臣遵旨!”杨璇磕头。
“你是聪明人,朕相信你明白其中道理。”
朱祁钰打发他走了。
原应天府府尹杨璇,升顺天府府尹,原顺天府府尹王福,调任户部。
圣旨发出,内阁盖印,颁布天下。
朱祁钰放下奏章,走到地图前:“冯孝,你说南直隶必须要放两个国公吗?”
冯孝打了个激灵:“皇爷,南直隶兹事体大,不能在北京一言定之。”
言下之意,是必须您巡幸南京,才能决定。
“杨信在江西有多少兵了?”朱祁钰忽然问。
“回皇爷,根据最近的奏报,有十一万了。”
朱祁钰指着地图:“江西杨信在左,山东朱英、项忠在北,王诚、欧信在西,任礼在中都,胡豅在南,宋伟、李震俱是朕的爪牙!”
“朕手握雄兵百万!”
“还怕区区士绅?”
“传旨王竑,杀得不够狠,不必担心局面不可收拾,朕会亲自为他收拾残局!”
朱祁钰冷冷道:“告诉他,只管杀便是。”
“令阁部准备,朕不喜欢北方的冬春,明年春季,朕欲巡幸南直隶,去看看南京春光。”
冯孝眼皮子一抽:“皇爷,是不是太早了?”
如今是改革的关键时期。
皇帝一去南直隶,可就直接把火药罐子点炸了,彻底没有回旋余地,彼此必然厮杀。
届时中枢必然不稳,万一有人在北京迎立倭郡王!
问题可就大发了。
等皇帝回京收拾残局,所有改革恐怕都要被迫停止。
再捡起来,起码需要几年的时间,到时候皇帝还会有这个精气神了吗?朝中名将名臣凋零,还能支撑起来改革吗?
“宜早不宜迟,南直隶不清扫,朕就一日不可安枕。”
朱祁钰道:“让大明两大名将,为朕戍守中枢,着实是浪费时间啊,朕等得,但于谦、范广多大岁数了?他们还能为朝征战几年?”
“南直隶必须要去,干脆现在就去。”
“朕手握二百万雄兵,谁敢杀朕?”
这是朱祁钰最大的自信。
天下掌兵的,都是他的心腹,倘若倭郡王复辟,他的爪牙们必定没好下场,只能拥护他。
再说了,他还会不防范朱祁镇吗?
“皇爷!”冯孝看了眼南宫方向。
朱祁钰撇嘴而笑:“朕在考虑,是不是要开太庙,请他上路呢?他已经没用了!”
以前需要朱祁镇为他稳定局面。
但现在不需要了。
直接杀死便是。
噗通!
冯孝吓得跪在地上:“皇爷,若您动手,大好局面就瞬间土崩瓦解了呀!”
“他还没这么大能量!”
但冯孝不这样看。
如今中枢地方、宫中府中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正是这种平衡,才能让矛盾缓解,彼此勠力同心。
中枢政治环境宽松,地方才能做实事。
若官员人人自危,天天想着如何站队,谁能安心做事呢?
朝堂百官已经选择性遗忘了朱祁镇,倘若这个时候,皇帝开宗庙,杀掉朱祁镇,会造成什么恶劣的政治影响?
朝臣自危,新政戛然而止。
所有心血付诸东流。
但朱祁钰却不这样想,他认为人心趋利,他只要能给所有既得利益者更舒适的政治环境,这些人就能为他卖命。
跟朱祁镇死活没有关系。
“皇爷,奴婢不懂朝政,请您询问老太傅、邢国公,请他们做决定便是。”冯孝磕头。
让他们说,肯定不会同意呀。
不管怎么说,朱祁镇都当过皇帝,臣子若撺掇皇帝弑杀君王,那是佞臣!
忠臣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朱祁钰笑道:“好了,一点小事而已,你至于这般模样吗?大不了把他也带去江南,说不定他人还会失踪了呢。”
冯孝却吓了一跳。
把他关在南宫,您都不放心,还能带去江南?
那一定会丢呀!
这一丢,就如当年建文帝丢了是一样的,太宗皇帝苦苦寻觅,找了多少年呀。
万一朱祁镇丢了,带来的政治影响,比杀了还恶劣!
正说着呢。
安南奏报送入宫中,朱祁钰眯起眼睛:“去,把朝臣都宣来。”
很快。
朝臣进入养心殿,他们也都收到了安南奏报抄录本。
“陛下,那安南权臣竟敢诛杀君上?”姚夔气得怒目圆瞪。
这是边永送来的加急奏报。
安南王黎思诚染上毒瘾,人昏昏欲睡,无法处理朝政,政务交给安南政务院处置。
七月初一,诈称染上重病,结果,却在宫中埋下刀斧手,要诛杀权臣,夺回政权。
权臣阮炽重伤,丁列暗藏刀刃,诛杀安南王黎思诚。
亲手割下黎思诚的头颅。
如今河内局势进一步恶化。
边永在信中写道,因为雨季,安南道路泥泞难走,根本无法联络方瑛、夏埙,无法做出决断,只能走海路送信,求中枢指示。
信件的最后几句话是,安南权臣正在决定,该迎立谁做皇帝。
“安南局势,烈火烹油啊。”
朱祁钰沉吟道:“可大明远在万里,最近的方瑛,却碍于道路,无法和边永联系。”
“就算中枢议出对策来,送到安南,怕是也没什么用。”
“局势瞬息万变,还是让边永走一步看一步吧。”
您既然不打算管,那诏我们来干什么呀?
于谦重病初愈,脸色尚有几分苍白,缓缓道:“陛下,边永之意,其实是问,中枢可否愿意遥控安南局势?”
“朕没兴趣,朕要么就实控,要么就不闻不问。”朱祁钰懒得当什么天朝上国的皇帝,他就想当成吉思汗。
于谦颔首:“国朝能趁机实控安南北部,也是好事。”
“打下容易,控制难呀。”耿九畴并不乐观。
朱祁钰笑了笑,不愿讨论:“诸卿,安南之事交给方瑛、夏埙、边永便是,中枢不必理会。”
“朕诏诸卿来,主要有两件事。”
“其一,是西北问题,舒良、寇深、原杰给朕上了奏章,说是气候恶劣,建造速度慢,而且粮食难以为继。”
“原杰的意思是,暂且维持原样,等玉米三宝培育成功后,再行移民。”
朱祁钰说着,让人把密奏找出来,给朝臣看。
“寇深正在建设甘肃,甘肃收容了来自西边的人口,这些人口和咱们长得似乎有些区别,寇深说走在甘肃路上,仿佛是身处西域,并非大明。”
“而甘肃生态薄弱,承载不了过多人口,朕已经令北直隶、山西移民一些过去了,太多反而养不活。”
“阁部便停止往甘肃、宁夏移民吧。”
“往热河、辽宁移。”
朝臣逐一阅览,都在琢磨,皇帝说这番话的深意是什么?
胡濙却点破谜团:“陛下,您是看上哈密了吧?”
朱祁钰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真的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傅,甘肃贫瘠,但哈密并不贫瘠呀。”
“咱们可以把人口移去哈密。”
“哈密如此孱弱,大明再不收,可就太可惜了。”
那哈密人呢?
朝臣没问,心中有数了。
您是打算用来修驰道啊。
“哈密国小又富裕,而今年又没有大仗,朝中却养着两百多万兵卒,没有仗打,怎么能行?”
朱祁钰道:“朕打算请陈友老将军领兵,收复哈密!”
这是朱祁钰答应他的。
让他去收复自己的家乡,并以家乡地给他封爵。
朝臣没反对,也没赞成。
全都陷入深思。
“陛下要打到什么程度?”胡濙问。
“吞并其国,变成汉地。”
胡濙翻个白眼,问的是这个吗?问的是百姓如何安置?
哈密是弱国,给陈友三万骑兵,三个月就能收复哈密。
若是也收其民,那么年底就可以尽收哈密之地,想必哈密不会怎么抵挡,会望风而降。
倘若皇帝想把哈密人变成奴隶,起码需要三年时间,而且大明倍失人心。
“嘿嘿。”
朱祁钰干笑起来:“朕也是仁善君主,哈密百姓也是人呀。”
“但寇深说了,他们和咱们长得不一样呀!”
胡濙翻个白眼,您别往寇深头上扣帽子行不行?
寇深的密奏里,根本就没这句话!
朝臣都看过了,确定没有!
“古人皆说,长相一致为一族,哪怕有些许偏差,也可勉强视为一族。”
朱祁钰笑道:“可若是长相大相径庭,如何强说一族呢?”
和汉人长相酷似的,只有朝鲜、倭国,甚至安南人,长得和大明人都不一样。
于谦却道:“陛下,说汉话者皆为中华!”
“您看陈友将军,他是西域之人,容貌和吾等确实不一样,但您能说他不是汉人吗?”
“陛下,可知太祖皇帝如何打下天下的吗?”
朱祁钰还真知道。
太祖皇帝靠蒙古人打的天下。
忽必烈靠汉世侯打天下,明太祖靠蒙古万户打天下。
“国朝有多少归化的蒙人?多少归化的异族?”于谦又问。
很多很多。
陈友、毛忠、毛胜等等,从洪武朝到现在,封爵的异族更多了。
“您建的帝王庙、文武庙有多少异族?”
很多很多。
十六国辽金元都是。
“可这些人都在为华夏效力呀!”
于谦道:“陛下,可说汉话者便为汉族。”
“不论他信仰什么教派,不论他出身何地,不论他什么民族,只要会说汉话者,就是汉族!无可争议!”
“您一直效仿成吉思汗,想做成吉思汗一样的帝王。”
“您可知,成吉思汗重用各族人才,胸襟宽广,不拘一格用人才,方能成就蒙元基业。”
“而您要以族群论,天下多少英才会成为您的对手呀?”
于谦跪在地上,无比认真道:“陛下,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您瞧不起的哈密、安南小国,亦有人才,只不过其君主不会重用人才罢了。”
“您若不拘一格,启用他们,视他们为同类,他们必为大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谦又道:“反之,您若弃之如履,要灭其族裔,毁其祖脉,就算我大明暂时占领其地,但等大明衰弱之时,那些英杰就会率兵反对大明,大明终究还会缩回汉地。”
“我华夏有如今的汉地诸省,就是不停的兼容并蓄,不停的将各族变成汉人,方有今日之国,今日之土,今日之国民!”
“微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后世之君未必个个如您一般贤明,大明辉煌过后,必然会走下坡路,请您为后世之君考虑!”
这话十分大不敬。
很多人给于谦使眼色,不让他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但是,朱祁钰却亲自把他扶起来:“邢国公说得对呀,只用不拘一格用人才,大明才会昌盛。”
“朕以族群论,是格局小了,把路走窄了。”
“只要有能之士,不论族裔,朕一概启用。”
但是,大唐呢?
大唐重用异族,最后却被异族分割。
归根结底,是要把异族变成汉人的,绝不能产生第二个族群,绝对不能!
于谦又跪在地上:“陛下圣明。”
“只要其人有能力,愿大明效力,便是明人。”
“只要让其娶明人妻子,几代之后,就变得和明人无异了。”
大明士大夫,皆有拯救天下万民之心。
即便是老黑,他们也并不歧视。
朱祁钰道:“能人朕喜欢用,问题是那些无用的庶民,也该用在正确的地方呀?”
“您也说了,物尽其才,人尽其用。”
“他们吃白饭,多浪费呀?用在正确的地方,为大明建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多好呀!”
于谦翻个白眼,我白劝了是吧?
能人都是普通人历练成的,哪有生来就是能人的?
“陛下!”
胡濙道:“凡是过犹不及。”
“您可给新并入大明的百姓一个期限,比如三年,学会汉话,不会汉话者为奴。”
“而这三年,令他们服徭役,缴纳税赋便是,不予和汉地百姓一般的待遇。”
“只要学会了汉话,便可享受汉人般的待遇。”
说白了,这是三等公民那一套。
蒙元都玩崩了,大明也玩不明白。
这种阶级性,是要不得的,早晚会是祸乱的根源。
朱祁钰却不愿争辩。
论朝政、眼光、能力,他都不如胡濙、于谦、耿九畴这样的人,但他看过历史结果呀,他是知道很多事情弊端的呀。
哈密国民勉强可以如此对待,因为哈密曾经是大明的一部分,但等去了欧洲,难道还让白皮猪活着吗?
“老太傅所言甚是。”
朱祁钰加了个坑:“但中枢当下令,不会汉话者为奴。”
你不会说汉话之前,是可以变成奴隶的。
也就是说,允许世家大族,去哈密掠取奴隶,等其学会了汉话,就可以为民了。
至于士族让不让人家说汉话,那中枢就管不到了。
于谦觉得自己白劝了。
皇帝表面听了,也确实让哈密百姓变成大明百姓。
但是,也允许士族去捕猎奴隶。
“汉儿永不为奴,这句话,永远不变!”
“好了,此事就议到这里。”
皇帝决心已定:“立刻下旨,令陈友领兵,寇深辅佐,收复哈密!”
“陛下,微臣以为甘肃兵不堪重用,可从宁夏调兵。”耿九畴提议。
“就从宁夏调三万铁骑,归陈友统率,入冬之前,朕要看到哈密王的降表!”
朱祁钰道:“收复哈密之后,哈密并入甘肃,划分成两府,一府为安西府,一府为敦煌府。”
攻伐哈密这样的小国,对如今的大明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何况哈密国内内乱不休。
有陈友、寇深这样的名将名臣搭配,收复哈密只是小事一桩。
“第二件事。”
“项忠已经收到一万多艘海船。”
“朕欲令项忠,清扫山东境内的海盗,尤其是渤海海域内的所有海寇,都要肃清!”
朝臣一愣。
皇帝竟然弄出来这么多海船?
而且,皇帝要出海击杀海盗,哪来的水师?什么时候练的?
“不瞒诸卿,朕在年初时,就令项忠在近海练了一支水师,人手在两千人左右。”
那也驾驭不了一万多艘海船呀?
朱祁钰笑了起来:“诸卿,有些卿家还不知道吧?”
“还记不记得梁珤了?他消失多久了?”
“去年,朕就令梁珤在辽宁复州建造船厂,锤炼水师,如今已经初具规模了,水师人手不多,但也有五千之众。”
“加上项忠的两千人,合计七千人,可出海捕盗!”
朱祁钰道:“海寇也是可杀可招降,并入水师之中。”
“朕今日说出来,是要告诉诸卿,朕欲给水师起个番号。”
“项忠麾下水师,为靖海军,实额三万,海船两千艘!项忠兼任靖海军总兵。”
“梁珤水师,为渤海水师,实额五万人,海船四千艘,梁珤兼任渤海水师总兵。”
水师,是要改成海军的。
项忠和梁珤,都还兼着其他军的主将,看得出来,皇帝将此二人视为心腹。
朝臣明白了,皇帝今日提出来,就是告诉阁部,拟定军号,并派发装备。
因为船支需要的火炮太扎眼,皇帝必须公之于众,否则火炮无法运出京师。
于谦却在琢磨,皇帝提前把水师亮出来,又如此迫切的靖海,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皇帝靖海,有两层因素,一个是谨防海寇上岸祸害百姓,另一个就是扩张海军实力。
皇帝急于扩军……
这是要巡幸南直隶呀!
如今南直隶源源不断往京师运钱,都是敲诈官员、士绅的钱财,这些士绅天高地厚远,一定不会老实给钱的。
而且,政治目的更重。
皇帝急于巡幸南京,也有迫切开海之意。
可他为什么不等等呢?
等到政局稳定,起码等到江西、山东、河南三省犁清之后,三省大军能随时驰援南直隶之时,皇帝再巡幸南直隶多好呀?
皇帝在急什么呢?
于谦并不知道,皇帝担心他死呀。
不是谁都是名将的。
死了一个于谦,后面不会再有于谦了,等下一个名将戚继光,要等多少年呀!
皇帝不敢等呀,等着等着,朝中无名将可用,哪来的蒙元疆域?靠臆想吗?
所以,他迫切收复哈密,若快速收复哈密,他还会收复吐鲁番。
朝堂这边讨论。
而陈舞阳则在定国公府中。
“我是忠臣,我是忠臣……”定国公徐永宁嘴里不停在念叨。
陈舞阳却道:“定国公,别装了,这里只有我和你,装什么忠臣呀?给谁听呀?”
“我是忠臣,我是忠臣……”徐永宁还在叨咕。
陈舞阳冷笑:“你这位大忠臣,家里的田亩是怎么回事呀?徐半城,整个南直隶有多少田亩,挂靠在你定国公府内呀?”
徐永宁抿了抿嘴角,继续念叨。
“你这位大忠臣,怎么参与海贸呢?在海上赚了多少银子呀?”
“你这位大忠臣,为什么豢养流民呢?”
陈舞阳笑道:“还有,你那个小妾家里可不简单呀,她家在和州作威作福,把和州当成你家的了?”
噗通!
徐永宁从椅子上掉下来。
然而,国公府却冷冷清清,没人仆人伺候这位国公爷。
徐永宁抬起头,惊恐道:“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动动你的猪脑子!”
陈舞阳点着他的额头:“这玩意再不动,就死了!”
“皇爷会见你吗?”
“你在南直隶作恶多端,不怕脏了皇爷的圣眼吗?”
一边说,一边戳他的额头。
“我没有,我没有。”
徐永宁眼泪流了出来:“我是忠臣,我是忠臣呀!”
陈舞阳嗤笑起来:“你比魏国公还不要脸!”
“魏国公起码没说自己是忠臣!”
“你反倒以忠臣标榜自己!”
“脸呢?”
陈舞阳使劲拍他的脸:“老子都为你蒙羞!”
徐永宁堂堂定国公,哭泣个不停:“都是我家人干的,跟我没有关系呀!”
“那你知不知道呀?”陈舞阳问。
徐永宁不说话了。
“知情不报,也是罪啊!”陈舞阳告诉他。
“可、可都知监来调查,我什么都招了,我定国公府愿意认罪,愿意缴纳认罪银呀!”
陈舞阳嗤笑:“你的罪是一点银子能说得清的吗?”
“你是国公爷,却豢养流民,你要干什么呢?”
徐永宁疯狂摇头,哭着道:“不是我养的呀,不是我家的呀!”
“那梅家是不是你徐家的姻亲?”
陈舞阳质问:“他家在和州养了多少流民呀?”
“和州离南直隶这么近,你定国公是不满足于当国公了,而是想谋朝篡位了吧?”
徐永宁不停摇头:“都是他家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你说不知道,谁信呐!”
陈舞阳拍徐永宁的脸颊,双手使劲一拍,他的嘴嘟起来,然后一松手,脸上印着两道手印。
徐永宁却感受不到疼,喃喃自语道:“我是大明忠臣呀,是忠臣呀……”
啪!
陈舞阳使劲拍他的脸颊,使劲挤成一团:“还他娘的忠臣?老子都替你蒙羞!有你这样的忠臣吗?”
“哼!”
“你的罪状,本官已经送去中枢了。”
“这个时辰,皇爷应该已经看到了吧,等着审判吧,定国公!”
陈舞阳使劲松开他。
徐永宁身体一软,脸颊剧痛,靠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陈舞阳也蹲下来,压低声音道:“定国公,尹家的背后是您吧?本官身上这身伤,跟您关系最大,您说我该不该找你报仇呢?”
徐永宁惊恐地看着他,失声道:“我一直劝魏国公的,但他不听我的劝说呀!”
他直接把魏国公卖了。
“魏国公吗?”
徐永宁不停点头:“是他,尹家每年要给他家五成孝敬,就连我家,也是跟着魏国公家里做事的!”
要的就是这句话。
陈舞阳盯着他:“你说的都是真话?”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写下来!”
徐永宁不想写。
写下来就有证据了。
递交到中枢去,他也难辞其咎。
陈舞阳则捏住他的下巴,使劲挑起来脸颊:“本官怎么这大的闲心,在你这浪费时间呢?”
“定国公,你想进北京都知监诏狱吗?啊?”
“老子给你机会,写下来,不要不听话!”
徐永宁还是写下来了。
签字画押。
陈舞阳踹着纸条,心满意足地走了。
而坐在地上哭嚎的徐永宁,眼中却闪过一抹狡黠。
陈舞阳骑快马去魏国公府。
魏国公徐承宗,也被陈舞阳这个不速之客弄得焦头烂额。
“定国公血口喷人!”
“尹家有含山公主撑腰,我家算什么呀?”
“尹家怎么可能给我家五成孝敬呀?”
徐承宗要吐血了。
这是又要破财呀。
陈舞阳就是为皇帝索财来了,他家已经缴纳了认罪银,数额足足九百万两。
皇帝还不满意,还要敲骨吸髓?
“没有?”陈舞阳问。
徐承宗使劲摇头,绝对没有,一分都没有。
啪!
陈舞阳使劲一个耳光,扇在徐承宗的脸上。
而侍奉徐承宗的徐俌,吓了一跳,指着陈舞阳:“为何要殴打吾父?”
“你个狗崽子,再指着老子,老子把你手指头掰断!”
陈舞阳懒得理他,目光凶厉地看着徐承宗:“尹家日进斗金,却要给你五成孝敬,你家该有多少钱呀!”
“老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来!”
徐承宗明白了,这是徐永宁祸水东引之计,用钱诱惑陈舞阳来敲诈他魏国公。
那么,徐永宁的计策成功了?
“大人,我家真的没收过呀!”
啪!
陈舞阳又一个耳光,扇在徐承宗的脸上:“你他娘的消遣老子是不是?”
“你是国公又如何?”
“老子早就豁出了性命,老子都不想活了,怕你一个狗屁国公?”
陈舞阳觉得扇耳光,自己手疼。
去拿一个茶壶,兴冲冲过来。
徐承宗吓惨了:“大人,您打下来,我就没命了!”
“要的就是你的狗命!”
啪嚓!
瓷片炸碎,鲜血从徐承宗额头上流下来,滴在地上。
徐承宗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徐俌惊呼,让人去请医者。
“谁也不许出府!”陈舞阳厉喝。
这么多银子,不交给中枢,你他娘的居然窝藏了?
陈舞阳估摸着,若按照徐永宁说的,徐承宗要缴纳认罪银五千万两左右。
因为是缴纳获利数额的双倍。
他不管真假,这笔钱必须魏国公府出,他呈报给皇帝,就是大功一件。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
他在南直隶做了这么多荒唐事,皇帝却没下旨叱责他,说明他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他越搞得天怒人怨,他反而越安全。
同时,他要源源不断给中枢搞钱,搞得钱越多,他的官位就越高,这是番子的使命。
“大人,吾父毕竟是当朝国公,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您不为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您的舅舅着想吧?”徐俌厉声道。
陈舞阳却笑道:“他死了,你就承袭魏国公爵位了,不如你我联手,弄死他如何?”
徐俌大惊失色:“学生岂能与禽兽为伍?”
“你管老子叫禽兽?”
陈舞阳四处去找茶壶,也想给徐俌一下子。
徐俌却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你个小不点,脑袋被驴踢了?”
陈舞阳凶恶道:“他死了,老子偿命,你渔翁得利,怎么还不愿意呢?”
“老子看是被你爹踢了!”
我爹是驴呗?
“您口中的他,是学生的父亲,若谋害亲父而得获国公之位,学生宁可不要!”徐俌认真道。
“那你别要了!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陈舞阳发狂。
装死的徐承宗却偷偷撑开一下眼皮子,发现陈舞阳真的在找东西,要砸死徐俌。
他立刻闭上眼睛,反正他儿子多,死儿子,总比自己死强吧?
然而。
陈舞阳忽然大笑,走到门口:“徐俌砸死亲父,乃禽兽不如!”
声音老大了。
他不止自己喊,还让番子跟着喊。
徐俌却不悲不喜,陈舞阳的名声臭大街了,谁会听他呢?
反而,他越辱骂自己,自己的名声越好!
聪敏的徐俌发现他爹根本就没事,血已经不流了,皮外伤而已,只是装死。
他不禁摇头失笑,自己这爹,政治过于稚嫩,连三岁孩子都不如,有什么想法,恨不得写在脸上。
陈舞阳闹了一会,毫无所得。
自己也觉得没劲了。
然而,有番子快跑进来:“大人,出事了!”
“没看见本官忙着呢吗?嚷嚷什么?”陈舞阳十分不爽。
番子赶紧压低声音:“方才守备府传来消息,海寇犯边,已经打破了松江府!”
松江府,下辖上海县。
陈舞阳脸色急变:“你说什么?”
“大人,是真的。”
“南汇咀三所全军覆没,金山卫、青村卫、川沙卫,三卫至今没有消息,怕是也没了!”
“宝山所和吴淞江所节节后退,已经丢了入海口,贼人浩浩荡荡,从松江府上岸,正在往苏州方向攻打!”
这个时代的松江府,仍然是巨富之地。
松江布,闻名天下。
松江府虽沿海,却布置了重兵。
宋伟担任守备后,又增加了兵力,约有一万五千兵卒,戍卫松江府。
“守备府怎么说的?”陈舞阳没工夫浪费在魏国公府了。
那番子却道:“宋守备,想请魏国公和定国公坐镇守备府。”
忽然,陈舞阳浑身一僵。
本以为拿下两个国公,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结果,海寇将松江府攻破,他们两个反而逃出了升天!
“大人,守备大人等您回话呢!”
南直隶督抚张凤,并没有在南京,他和李震在和州、太平府、宁国府安置流民。
王竑此时在宁国府大杀四方。
南直隶能做主的,都没坐镇南京。
反而在南京的,都是心怀叵测之辈。
“大人!”番子催促一句。
陈舞阳摆了摆手:“别他娘的催老子!”
“老子只是个番子,不懂朝政,如何决定让宋伟决定呗!”
“老子什么也管不了,不管了,回去睡觉去!”
他有自知之明。
他玩弄魏国公、定国公,皇帝不会杀他。
但他,若敢把手伸进朝政里,立刻就会传下一道圣旨,诛杀他。
番子没明白。
陈舞阳是厂卫,是皇帝的爪牙,但绝不能参与朝政,除非皇帝特殊允许,否则绝对不许。
陈舞阳踹了他一脚:“你去禀报宋伟,宋伟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骂骂咧咧地走出魏国公府:“他娘的,老子咋这么点背呢?做什么都不顺利,该去求求菩萨,唉,困在这南直隶,真的一点都不爽利!”
范青也不在,他没个说话的人。
只能钻进青.楼里,夜夜笙歌。
定国公府。
徐永宁站在府门口,看着久违的阳光,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他上了官轿。
官轿一路到守备府。
宋伟此刻焦头烂额,松江府的防御,是他亲自布置的。
松江府是抵挡海寇第一线。
一共有三个卫,每个卫有三个千户,实额三千人,一个都不少。
还有十几个所,每个所设有三个百户,实额三百人。
沿着海岸线,全是重兵把守。
怎么可能被海寇给突破了呢?
就算被突破,总该有消息传进守备府吧?
就算一万五千头猪,也能抵挡一天时间吧?消息起码能传到守备府,不像现在,被打个措手不及!
一万五千人啊,全军覆没!
连个水花都没荡起来。
这事太诡异了。
消息还是嘉定知县传来的。
宋伟来不及细想,他很清楚,自己摊上大事了。
这仗还没打呢,他就要被中枢申斥了,怕是皇帝也会写密旨骂他,他的境遇变得非常差。
甚至,张凤、王竑、范青、陈舞阳等人都会收到叱骂的圣旨。
倭寇是什么德性?
上了岸,还能做好事吗?
怕是整个松江府,千里无鸡鸣了,一个人都没了!
松江府登记在册人口七十万啊!
不在册的呢?怕是有百万人啊!
宋伟胸腔压抑着窝囊气。
这时,定国公徐永宁来了。
见礼之后。
宋伟直截了当道:“倭寇上岸,攻克了松江府,本官必须去前线,亲自督战。”
“而后方,本守备想托付给定国公和魏国公二人。”
“您意下如何?”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张凤、王竑等人都不在南京,南京没有主心骨,他宋伟又必须去前线督战,只能把守备南京的权力交给两位国公了。
“为国效力,万死莫辞!”徐永宁躬身道。
正说着,魏国公姗姗来迟,他头上还有血迹,却道:“本国公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死在番子手里!”
“本国公愿意用鲜血,告诉中枢,魏国公府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定国公徐永宁也附和道:“定国公府也愿意战死至最后一个人!”
宋伟莫名的不放心。
陈舞阳和两位国公关系水火不容。
而且,南京朝臣也被王竑全都得罪了,心中是否会向着皇帝,还不一定好说。
偏偏这个时候,他又无人可托付。
他忽然想到,可以把陈舞阳带走,让魏国公、定国公安心守备南京便是。
然而,陈舞阳却不愿意走。
“皇爷让我来南京,没让我离开南京,所以我不敢离开。”
陈舞阳劝道:“宋大人,前线重要,但南京同样重要,您不能将南京城交给两个禽兽呀!”
宋伟觉得陈舞阳对两位国公心有芥蒂,根本就不采纳。
他出自西宁侯府,和魏国公、定国公关系还算可以,本质来说,他们是一样的人。
都是承嗣父辈的荣耀,来自祖上的爵位。
所以他能理解魏国公、定国公。
陈舞阳见劝不动,也知道宋伟这样身份的人,瞧不起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懒得多说。
“还请大人写下一份手书,盖上守备府官印,交给下官。”
“一旦南京有变。”
“下官可凭此手书,诛杀叛臣,控制南京!”
宋伟本不愿意给。
但陈舞阳一个劲儿坚持。
他才不情不愿写下手书,但言明手书只能用一次,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能出示,若影响了守备南京,唯你陈舞阳是问。
当天下午,宋伟便率七千水师出南京。
并沿线召集卫所兵,顺江而下,迅速赶到苏州府。
明天还是大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