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谋划
华阴城外的张济营寨中。
贾诩面色淡然的走在前面,向着中军大帐踏去,他的身侧是落后他半个身形的骠骑将军张济,张济用这样一副谦卑的姿态,表明了他对贾诩这位凉州名士的敬意。
‘不出所料,意料之中。"对于张济这幅恭敬的姿态,贾诩暗自道了一声,他在出发来到张济营寨前,就预料到了张济对他的态度,必然是恭敬谦卑,对他礼遇非常。
这不太难推测出,毕竟张济的幕僚中缺乏他这样的名士,也缺乏他这样精通谋略的人,张济需要他,需要他出谋划策,在乱局之中谋一缕生机,这有求于人,态度自然是好的。
走入中军大帐的张济和贾诩,并没有按照主客的位置坐定,张济摆出一副无有上下、平等相待的模样,和贾诩对坐饮宴了起来,处处礼遇贾诩,不使贾诩感到被薄待了。
“先生为何不呆在华阴,华阴在段将军的治下,算得上是一处太平之地,可安享太平,而先生到了我这里,只怕难得安宁了。”张济虽是礼遇贾诩,但他也有一些小心机,这里他刺探起了贾诩依附他的缘故。
贾诩用长袖遮掩住饮酒的姿态,慷慨的满饮了一杯,而后他放下酒杯,摇了摇头叹道:“华阴虽然有一时之安宁,可未必有万世之安宁,眼下关中战事将起,李榷、郭汜同益州牧刘璋大战在即,这场战事的胜负关系到我等凉州诸将的未来,我哪里能在华阴安坐、享受太平光景。”
贾诩没有言明他是因为担心段煨忌惮他、以至加害他,故而不敢久留华阴,而是将离开段煨、依附张济的缘由推脱到即将到来的关中和蜀地之间的战事上。
“益州牧刘璋,宗亲也,且同李榷、郭汜有杀兄之仇……我所担忧的,万一刘益州胜了李榷、郭汜,到时候再恨屋及乌,连着我们这群凉州诸将一起怨恨,把刀子架到我们头上……诶,是以我意早点做些绸缪,以防万一。”贾诩给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随即贾诩反问了一句:“说起来关中的局势晦涩不明,难以预料,将军何不待在陕县,坐观成败,一则不招任何一方的记恨,二则也好落个清闲不是。”
“先生说的是,济本意并无入关中、没有掺和战事的想法……”说到这张济叹了一口气,他大口灌下了一杯酒水,然一杯酒水下肚,他自觉不够过瘾,于是又灌下了一杯。
“只是西入关中,济心中也还是有些忧虑。”张济斟酌着问起了贾诩:“先生以为,益州牧刘璋同李榷、郭汜之间的战事,且就眼下的局势而言,哪一方的胜率大一些呢?”
“南阳去不得!”贾诩插了一句话,断然的说道。
“可是我军中乏粮,若是不离开陕县,只怕会落個无敌自败的结果……我起初想了两条路子,一条是应李榷、郭汜的邀请进入关中就食,一条是前往南阳郡讨个生活……”
闻言张济来了兴趣,他问上了一句:“哦,先生为何这么说,南阳如何去不得?”
“但……”
“但是于我们这等身份的人而言,南阳郡县上至官吏,下至庶民,想必都是不会欢迎将军的到来,肯定是固城自守,不与将军交通,同将军死战到底。”
张济拿起酒杯,给贾诩面前的空杯里满上了一杯,口中的话语也是不停,追问道:“先生何以是认为刘益州能赢得李榷、郭汜,拿下关中战局的胜利……虽说是刘益州兵力胜于李榷、郭汜,可李榷、郭汜麾下是我们凉州的劲卒,以少敌多、以弱胜强,是我们凉州人的拿手好戏不是。”
“先生说的极是,我正是有此担忧,所以才西入关中。”张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关于前往南阳那一条路子,他冥冥之中有一些不详的预感,自觉若是赶赴前往了南阳,恐是要殒命南阳,不得再返故土了。
听到这里,贾诩也不好推脱了,他抿了一口酒水,缓缓的言道:“南阳就户口田簿而言,是胜于关中的,若是去了南阳,军食当是不会缺的。”
贾诩先是说了两句南阳的好处,然后自然而然的道出了一个‘但"字,引发了转折。
“是的。”张济面色苦涩的肯定了一句,贾诩说的没错,像是他们这群董卓麾下的故将,天下之人皆是嫌忌的很,要么对他们是杀之而后快,要么对他们是愤恨仇怨,愿意接纳他们的人是少之甚少。
“济是对南阳和关中做了比较,并选了关中,不过先生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两军对垒、刀枪里翻滚是有些能力的,但要谈起观察局势、做出明智的选择,是远不如先生您的,所以我想听一番先生您的的见解,为何南阳去不得!”张济摆出一副请教的模样,洗耳恭听的静候着贾诩的回答。
“所以。”贾诩续而言道:“将军若是去了南阳,定然是落得个处处碰壁的结果,且南阳之地,自袁术去后,大半皆为荆州牧刘表所得……将军麾下之兵不过数千,而且都是疲敝困乏之师,以数千之众对抗一州,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一个不慎,恐怕要没于异乡,做他乡之鬼了。”
贾诩嘴角噙着一缕淡然的笑意:“将军你即是到了华阴,不日就要前往长安,当是心里有了主意的,对南阳、关中两个选择做了比对,又何须问我呢?”
“刘益州。”贾诩斩钉截铁,自信的说道。
“凉州兵强,蜀兵也是不弱的。”贾诩低头看向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水不是十分的清亮,而是略微有些浑浊,可见这是粗制滥造的米酒,不是什么上等的好酒,不过想来也是,张济营中处于接近断粮的情形,哪里有多余的粮草来酿造上等的好酒。
“将军远在陕县,当是不知道如今正在进行的陈仓之战的详情……据探马的回禀,李榷、郭汜顿兵陈仓城下,面对陈仓坚城无计可施,并且二人小觑城中的蜀兵,营垒防卫松懈,为蜀军大将甘宁所趁,前营被破,战具焚尽,此外李榷的外甥胡封被阵斩……由此可见,蜀军不可小觑。”
“胡封被阵斩了?”张济难以置信的问上了一句,胡封他是知晓的,骁勇非常,不是等闲的战将,这样一个人,竟然被当场阵斩,着实让人讶异。
“嗯。”贾诩肯定的点了点头,并感叹道:“往昔董相国坐拥凉并之卒,天下莫能当之,关东联军除却孙坚小憨,他军只敢于外围逼迫、不敢同凉州士卒交战,这是中州之卒久不训练、不习武备的缘故……而今乱局纷飞、厮杀连年,各州各郡都锻炼出了一支精卒,现在凉并之卒,已不是天下无敌了。”
“嘶。”张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眉心出现一缕忧色:“若是就如先生所言,益州胜机较大,我这次西入关中,反倒不如前往南阳了。”
张济后悔了,他前面不太清楚陈仓的战事,不知道李榷、郭汜小败一场的情况,是以拥兵西入关中,可现在看来,李榷、郭汜怕是要不敌益州牧刘璋,而他还上赶着来到关中,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将军西入关中,是当真想要助阵李榷、郭汜吗?”贾诩轻飘飘的问上了一句。
张济闻言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神色,讪讪道:“济此次西入关中,只为解决军粮将尽的倒悬之急,至于益州牧刘璋同李榷、郭汜之战的纷争,说实在的,我本意是不想掺和关中战事的。”
“只是李榷、郭汜同我是故交,又与我粮草应急,若是不引军助战一二,却是有些说不太过去了……而且就像先生前面所说,益州牧刘璋那边,对我们凉州诸将的态度究竟如何,是不加甄别,一概杀无赦,还是愿意接纳我们归降,却是难以知晓。”
“若是益州牧刘璋和故司徒王允一般无二,欲杀尽我们凉州人,那我们也只好同益州牧刘璋抗衡到底,要么刘璋把我们全杀了,要么我们将刘璋杀得大败,让刘璋此生不敢再拥兵北上关中。”
贾诩闻言一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一边观察起了酒杯中的波纹,待到张济说完,他淡然笑道:“我知晓将军的心意了,将军是不得已前往关中,既无心关中的战事,也不想被关中战事缠住,想着再观望观望局势,然后决断。”
“对、对、对,济本心就是如此,我打算进入关中后,在长安停驻一段时间,以修整为名,先不赶赴陈仓参战,等观望一段时间再做决策。”张济不住的点头,而后他追问贾诩道:“先生,你觉得我这个做法如何?”
“时局纷乱、明暗晦涩。”贾诩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几声清脆的击木声:“这种情形下一动不如一静,先发者为人所制,后发者制于人也,将军的做法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还需根据局势变化,进行相应的调整,不然若是一时和大势相逆的话,怕是也难以保全自身。”
“有先生的肯定,济心头上的大石头当是可以落下了。”张济松了一口气,然后他面色诚恳、避席恭请道:“后面情形如何,想必是变化莫测,济恐是难以应对,还请先生常伴左右,为我解惑一二,使济得以保全妻子、无疾而终。”
“将军不必如此,我来你这,享用你拨下的酒食,自当为将军效力一二……况且关中的战事,我也是关联其中,不能自外的。”贾诩谦然的道了一句,应下张济的请求。
“有先生相助,济无忧也。”张济面色欣喜道。
……
华阴官寺。
主簿段誉一边抚着胡须,一边发出略带疑问的话:“将军,贾文和智谋超群,且为凉州名士,为何他今夕一旦辞别,你便放他离去,这不免有失待贤之仪。”
段誉很不理解,今日骠骑将军张济的使者到来,向他们请求索取一批粮草,为了不交恶张济,同时念在大家都是凉州人的份上,他的顶头上司段煨同意了张济使者的请求。
但除却给到张济一些粮草,另有待在华阴已有一些时日的贾诩听闻到张济的到来后,说是打算同张济一起去关中侦望一下形势,向段煨辞别。
段誉身为段煨的亲信,他自是知晓段煨对贾诩的忌惮,可忌惮归忌惮,却是不至于贾诩一朝请别,段煨就点头应下,这未免有失礼度,段煨总该出言相留一二次,表达出对贾诩这位名士离去的不舍,道明自己礼贤的心意。
“我若是不应下,贾文和一个念头翻转,不走了怎么办。”段煨没好气的道了一句,他对在凉州士卒中素有威望的贾诩十分忌惮,每每担忧贾诩阴谋篡夺了他的权柄,如今逢着贾诩说要离去,他自是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哪里还该相留。
闻言主簙段誉明悟了段煨的心意,他知道段煨忌惮贾诩,但是没想到段煨忌惮贾诩到了这种程度,已经到了连客套几句、相留贾诩的话都不愿说的地步,即是如此,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况且贾文和的家人不是还留在华阴吗,好生相待他的家人,也可令外人知晓本将军的礼贤之心。”段煨念起了贾诩留在华阴的家人,他打算通过善待贾诩的家人,来树立起他礼贤的招牌。
“贾文和家人一应的穿衣饮食用度,就麻烦主簿你细心照料了,不可有什么阙漏的地方,要做到尽善尽美,让外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诺。”主簿段誉点头应下。
“张济那个憨货,竟是屁颠屁颠的跑去掺和关中的战事,当真是不知死活,何如像我一般,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不管谁胜谁负,都可以安然于事外。”谈完了贾诩,段煨当着段誉的面点评了一番张济西入关中的行为,他很是轻视张济的决断。
言罢,段煨露出一个轻蔑且自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