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里。
屯兵五丈原一段时间后,刘璋挥动大军继续向长安进发,历郿国、武功、小槐里等诸县,蜀兵的前锋大众抵达了槐里,离长安城近在咫尺。
一路上,刘璋所到之处,关中上至世家豪强,下达黎民百姓,无一不是踊跃欢迎蜀兵的到来,数年来饱受凉州铁骑的践踏,让关中父老见到蜀兵的时候,就如同干旱已久的土地遇到了一场痛快淋漓的霖雨。
这里自不必提蜀兵在刘璋的约束下,无论是行军时,还是屯营时,都不曾做出侵犯欺凌百姓的举动,很是博得了关中父老的好感,自谓生平所见汉军,未有今日蜀军纪律之严,与百姓秋毫无犯。
说起来,也是刘璋麾下士卒虽号曰"蜀兵",可其中有不少人是早些年间从关中、南阳等地迁徙到蜀地的东州人,游子归乡,怎么也不会做出欺凌自家父老的事情来。
当然,数万大军,若说都是未曾侵犯欺凌关中的父老,那也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多少还是会有几人做出冒犯黎庶百姓的事情来,比如偷拿百姓的物件,乃至抢夺百姓手中的东西。
只是这些人在事后都被明正典刑,以敬后尤,不曾闹出太大的乱子来。
因而,在现下关中父老的眼中,蜀兵是一支解民倒悬的强兵,是一支拯救关中黎庶的骁锐,是他们期盼已久、最终等来的王师。
于是乎,在有了关中世家豪强的归顺,关中黎庶的拥护下,刘璋一路兵向长安,称得上是畅通无阻,若不是他存着稳扎稳打的心思,眼下他就不是在槐里了,而是在长安城下。
在刘璋大军逼近的压力下,屯驻在长安城内的李傕、郭汜也没有一直干等着,他们做出了几招应对措施,用以抗衡刘璋。
“据斥候回禀,李傕召回了屯驻在池阳城内的李循、李利,放弃了对池阳城的守御,而郭汜则召回了据守黄白城的郭浦和伍习,同样放弃了对黄白城的守御,如今池阳和黄白二城,为当地豪强所管控,目下已经有归附的书信递来,这两座城池可以算做明公麾下的城池了。”
兵曹彭羕通禀着李傕、郭汜一方的消息。
从事郑度嗤笑了一声,他讥讽道:“听说黄白和池阳二城为李傕、郭汜经营久矣,称得上是他们的巢穴,且李傕眼下的名位乃是池阳侯,身为池阳侯,竟是连自家爵位所有的城池都抛弃了,可见李傕、郭汜二贼心中慌张的很,胆怯的很。”
“就这,还敢自称什么凉州骁将,天下无对。”郑度大力贬斥着李傕、郭汜。
身为蜀中人士的郑度,本来对李傕、郭汜这些凉州贼观感就不好,毕竟他听了太多李傕、郭汜倒行逆施的恶行,可耳闻之,终究不如亲眼到关中察访一趟。
自从涉足关中之地,亲眼目睹的关中父老的惨况,郑度才发现,他以往听到的关于李傕、郭汜的恶行,不过是九牛之一毛也,而且还只是九牛之一毛上的毛尖尖。
是以言及李傕、郭汜二贼,郑度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悲忿在怀和怒意翻腾。
刘璋听着彭羕的通禀,以及郑度爆发出来的怒意,他向着一众文武宣示了一声:“看来李傕、郭汜这是打算汇集兵力,同我们打一场大决战了。”
法正轻笑了一声:“李傕、郭汜二贼,为明公所逼,如今只余长安一城,眼下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哪里有什么资格能同明公一决生死,分个高低上下。”
“法君这话说得好。”兵曹彭羕赞扬了一声:“李傕、郭汜二贼,不过是两个匹夫而已,纵使有一些军略,以及一些武勇,但匹夫终究是匹夫,如何比得上明公英明神武、万众归心。”
“也即是李傕、郭汜二贼,如何做的明公的对手,如何配做明公的对手。”
刘璋自我哂笑了一声:“诸君,万不可轻视李傕、郭汜,二贼横行关中久矣,多少有一点能耐在,在战略上我们或许可以轻视他们,不过具体的战术上,还需谨慎相待。”
“赢下李傕、郭汜不难,但要想赢的轻松,付出的代价不大,还需诸君画策定谋了。”
两世为人,刘璋的心性多少有一些改变,他经常能做到置身事外的考虑事情,而不是落入局中,颠扑不破混沌的局势,以至于危难降临时难以察觉。
所以对于彭羕、法正等人的吹吹捧捧,刘璋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会沉迷在美言之中,他想的是好好议事,不谈其他。
在刘璋话语的扭转下,会议继续朝正确的方向进行。
“现在李傕、郭汜一方的势力组成,除却李傕、郭汜的兵众,另有关中诸将李堪、候选、程银、梁兴等人,看上去是打算同明公抗衡到底,如今和李傕、郭汜抱团抱的很紧……此外就是为李傕、郭汜招诱而来的凉州羌胡,其中以烧何、当煎二部为大,其余的不过是三五百人的小种羌人部落。”
兵曹彭羕根据斥候收集到的情报分析着:“这些人或是屯于长安城内,或是屯于长安城外,互为掎角之势,一心一意顽抗到底了。”
“不过李傕、郭汜也不是全盘打着坚守长安城的打算,据运粮官的通报,最近几日,多有三五百人为一伙的凉州羌胡劫掠我军粮草,且这伙子羌胡尤为谨慎,有利则上前,无利则远遁,想必是李傕、郭汜一伙派遣出来的。”
兵曹彭羕眉目间露出忧色道:“为了避免粮草被劫,运粮的队伍增派了护卫,但这样一来路途上的消耗就不免多了,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马多就是好啊!”法正感慨了一声,李傕、郭汜一方虽然兵力少于他们,但马匹的数目却是多于他们,毕竟关陇之地乃是产马的好地方,怎么都不会缺马。
而两军交战,就是扩大己方的优势,增加敌方的劣势,当两方差距到达一定的范围后,再一锤定音,干净利落的解决对手。
所以李傕、郭汜二贼作为知兵之人,肯定会发挥出马多的优势,派遣往来如风、蜀兵追赶不及的骑卒,做一些袭扰的动作。
这些小打小闹的骚扰动作虽然一下两下的危害并不是很大,但积少成多,绳锯木断之下,对刘璋一方也会造成一定的损伤。
法正感慨了一声后,他淡然的笑着:“所幸如今我军兵临关中,三辅之地的父老踊跃相迎下,献上了不少好马助力我军作战,这样一样骑卒的数量倒是和李傕、郭汜一方相差无几了。”
“不过……”法正转折了一句:“刚训练出来的骑卒倒是上不战场,只能做巡视之用,还得磨炼一段时间的骑术,以及马背上的武艺才行。”
这便是蜀地的劣势,蜀地有粮有兵,又有高山险阻,但就是缺少马匹,更缺少能驰骋沙场的骑军,而骑兵是争横天下必须的军种。
面对法正言及己方的劣势,刘璋的心态放的很轻松,他如今踏足关中,地近陇右,靠近产马之地,自是不必心忧缺马的情况,也不必担心麾下没有善骑的骑士。
只是李傕、郭汜派遣羌胡袭扰粮道一事,刘璋不打算被动的挨打,他须臾间定下的决定:“彭卿,书一道军令,着张任、张绣二人去驱除掉袭扰粮道的羌胡,眼下大战在即,粮道需要稳定下来。”
“诺。”彭羕领命的同时,他问询出了一个问题:“明公,若是羌胡被追逼到绝处,跪拜归降的话,是否纳降呢?”
彭羕牢记着刘璋前面发出的檄文,此行但诛李傕、郭汜二贼,其余降者不问,如此问题就来了,羌胡若是归降的话,要不要纳降。
而对袭扰粮道的羌胡是否有被逼到绝处的可能,彭羕没有任何的怀疑,他是见识过张任的骑术和武艺,称得上是世间无双,区区羌胡,自然不是张任的敌手。
至于刘璋派遣出去保卫粮草的另外一人-张绣,彭羕自张任的口中听到过一二点张任对张绣的评价,张任称张绣武艺不亚于他,或许略有超出。
虽是彭羕觉得张任有自谦的语气,但他对张绣也看高了一眼,是以如今刘璋麾下,两个并驾齐驱、数一数二的骑将出马,彭羕对袭扰粮道的羌胡未来的命运,报以悲观的态度。
“自然纳之。”刘璋为了自家良好的信誉着想,他打算对归降的羌胡一视同仁的纳之,不过他心中不存对异族,对这些残害凉州、关中的羌胡一点丁的仁慈。
他出言道:“羌胡毕竟不同于汉儿,此辈若降,当置为官奴,用以修缮道路、城池之用。”
刘璋抱着一贯的、废物利用的想法,他打算将归降的羌胡置为官奴,让这些羌胡为他们过往的恶行赎罪,在这些羌胡生命的后半阶段,做一些有利于关中父老的事情。
然而说起来,在兵曹彭羕这名皇汉的眼中,刘璋还是心慈了、手软了,虽是刘璋发出过檄文,除了李榷、郭汜,放过其他归降的人,但依着彭羕的看法,羌胡是什么,羌胡是夷狄禽兽,怎么能享受人的待遇。
降者免死是汉儿才有的待遇,被视为禽兽的羌胡,自是不该享受这等待遇,面对归降的羌胡,千万手软不得,唯有京观才是羌胡的最终归宿。
但刘璋既然下了决议,彭羕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他拱手领命。
接下来,刘璋一方面在槐里等待大军源源不断的到来,待大军集结完毕后再兵发长安,一方面刘璋同李傕、郭汜打起了小规模的试探战,打算试探了一番敌方的成色。
那边李傕、郭汜派遣羌胡劫掠刘璋的粮道,这边刘璋便派遣张任、张绣这二员骑将前去驱赶杀略羌胡。
同时两边的斥候更是在长安到槐里的道路上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的闹翻了天,都想着打掉对方的眼睛和耳朵,使对方对己方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在这种情况下,李傕、郭汜一方感觉到了明显的压力,首先是他们派遣去袭扰粮道的羌胡,出了不小的篓子。
本来羌胡作为劫掠的惯手,对上步卒较多的蜀兵,怎么也会有一些不错的战果,毕竟羌胡骑着马往来奔驰,有机会就上前,有危险就后退,战机都是把握在羌胡的手里的,蜀兵只能被动挨打。
然而李傕、郭汜算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刘璋麾下也有优秀的骑将,张任作为一个蜀郡人,在羌胡面前秀了一手操作,单骑冲阵是常有的事情,往往单枪匹马出阵杀的羌胡大队人马连连败退。
这里刚刚归附刘璋的张绣,也是大显神威,张绣秉着杀叔大仇,眸子里尽是止不住的杀意,仿佛一个杀神一番巡视在粮道左近,将一个个敢于冒犯粮道的羌胡部落,追亡逐北的赶尽杀绝。
两张出手,其利断金。
有着张任、张绣这两员骑将在,以至于羌胡或是畏惧不敢再劫掠粮道,或是胆寒到向凉州奔还,更有甚者,为张任和张绣逼迫到了绝境,干脆的纳头就拜,归降蜀兵。
在这种情况下,长安城内的郭汜每每听到外间传来的军情,往往面色甚是不悦,毕竟坏消息有点多了,他向李傕说道:“稚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派遣羌胡袭扰刘璋小儿的粮道,可刘璋小儿的粮道毫发无损,而我们招诱来的羌胡就要散尽,少一大助力了。”
李傕点了点头,他同意了郭汜的请求,同时他半眯着眼睛说道:“郭阿多,初战不利,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李傕说出丧气话,郭汜立即壮语道:“稚然,这么多年,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我们都挺过来的,这一次自然也会挺过去。”
“论局势危急,想当初董相国为王允所害,牛辅又为支胡赤儿所杀,朝廷对我们有意追究到底,不放过我们,我们当时群龙无主,众议沮丧,那等危急的情况下,比起今日也是不遑多让,我们不都是挺过来了。”
“嗯。”李傕默然应了一声,虽是郭汜言语激荡,但他心中的不详征兆却是一刻甚过一刻,这一次,不比以往了,有点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