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斩杀李达的甘宁痛快不已,今日仇怨今日结,他的明公杀伐果断,锄强扶弱,行事作风有类游侠,指挥他动手杀李达,也让他舒了一口郁气。
他看向倒坐在地上,神情呆愣的刘瑁,心里吐槽了一句:‘胆怯如鼠的货色。’闻人不如见面,亏他以往听人说这位刘瑁有其父之风,为人果敢,勇于任事,今日一见,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比起自家的明公,不知差上多少。
居丧期间喝的如此酩酊大醉,还要观看歌舞,人家不给就仗着公子的身份打死人家,真是不当人子,不当人主。
甘宁庆幸了一句,幸好是自家明公当了益州牧,若是刘瑁这种人当了益州牧,自家真不如回到巴郡,哪怕在巴郡种田也比在成都当郡丞好。
甘宁借着李达的衣服,擦拭了宝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握着这柄剑打量着。
这柄剑剑身由玄铁百辟铸成,透着淡淡的寒光,斩下一具头颅,剑刃不见半点缺口,剑身上刻有‘青钧’二字,不愧是州牧里的剑,真是把不可多得的宝剑,将剑入鞘,双手平齐拿着,他呈向刘璋。
“兴霸,若是喜欢就留着。”刘璋看出了甘宁对这柄剑的喜爱。
“多谢明公。”甘宁也不推脱,收回双手,将宝剑挂在腰间。
是时候,该给府里立立新规矩,刘璋看向抱着逐渐冰冷的王姑姑,还在闷声痛哭的采薇。
这时庞靖也赶到了,他早上出府料理事情,听闻两位公子发生冲突,立即就赶了回来,一路上他对事情也大概了解了。
不止庞靖,府中的一众小主事也都赶到了,这等事情若是外人,当避之不及,他们却需要参与进来,盖因这是府里的事,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
“使君。”庞靖首先向刘璋行礼,他看了看现场,大概猜出了发生了什么。
“靖身为主事,不能匡正手下人,让宵小之辈肆意妄为,致使王姑姑殒命,靖有罪,请使君惩处。”
刘璋摇了摇头,否认了庞靖的请罪:“庞叔,非你之过,这件事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府里的规矩大半是这么坏的。”
这件事情,归根结底,出在他的好兄长刘瑁身上,平素在府中装模作样的刘瑁,得知失去了继承益州牧的机会,本心暴露,不敢将气撒到刘璋身上,对着手下的奴仆非打即罚,再者就是李达这个口蜜腹剑的人在刘瑁身边煽风点火,主仆二人狼狈为奸,致使王姑姑今日殒命。
片刻思索,刘璋对着赶来的众人,下达了对这件事的最终处理:“李达好乱乐祸,挑拨是非,导致王姑姑殒命,如今本使君已将其就地正法,张三李四,以从犯罪认处,庞叔,你将这二人绑缚送到成都令董幼宰处,让他处置。”
“另外庞叔,好生安葬王姑姑。”
“诺。”庞靖领下命令。
刘璋立下规矩,宣告众人:“从今往后,府中大小事宜,皆由本使君处置,如若本使君不在府中,则由庞主事处理,尤其是赏罚之事,均需本使君或是庞主事批准。”
“诺。”一众府内的小主事齐声应诺,不敢有半点违逆。
他们清楚,州牧府的天变了。
离开前,刘璋低头吩咐着庞靖:“庞叔,送我兄长去休息,这几日就不要让他饮酒了,做了这么多荒唐事,闭门好好反思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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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刘璋也就没有了饮酒的心思,甘宁和甘九也知趣,借口收拾去巴郡的行装告命而去,明日再来请辞。
独自一人的刘璋又来到了后院亭台中,看着波澜不惊的池面,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心中的块垒还未消散。
王姑姑的死,抵命一李达何足道哉,真凶是他的兄长刘瑁,可是他不可能让甘宁一刀剁了刘瑁,戕害兄长的罪名太大了。
更何况现在刘璋就刘瑁一个兄长,虽然穿越过来的他对刘瑁没什么亲情,但有些事,是做不得了,就算做,也要不留痕迹,让外人察觉不出来。
“早晚。”刘璋下了决心。
他回顾穿越过来的这段时间,固然有欢心的时候,和古代大将甘宁把酒言欢,又和古代名士董和谈论世事,欣赏汉代精彩绝伦的舞戟。
但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就比如今日的事,作为一个现代人,没有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概念,也不会懂什么上下尊卑的界限,不会任意责罚他人,对于枉杀他人这种事更是难以接受,王姑姑的死让他久久不得释怀。
刘璋也知道,封建时代就是如此,每个时代就有每個时代的印记。奴仆的身份地位在上等人眼里就和猫狗一般,可以任意打杀,不用背负任何罪愆。
从东汉开国以来,汉光武帝就连续颁布诏令:‘杀奴婢的不得减罪;炙灼奴婢的按法律治罪,免被炙灼者为庶民;废除奴婢射伤人弃市律。’
但终究起效甚微,东汉立国依靠的就是世家豪强,大族的地位根基深固,再加东汉坐上帝位的大半都是孩童,没有威严和权利去制约世家豪强们,这就到导致世家豪强肆意妄为,寒门和奴仆的待遇日益降低。
想到这,刘璋不由苦笑一声,就寒门和奴仆现在的境遇,或许称得上是过去两百年最差的时候,但未来呢,他们当前的境遇将是未来两百年最好的时候。
展望未来,是三国,是两晋,是南北朝。
寒门和奴仆在北方,是异族口中的两脚羊,是予取予夺的鱼肉,是挣扎在尸山血海中、异族铁蹄下的乞活军。
在南方,也好不到那里去,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贵者恒贵,贱者恒贱,寒门和奴仆两百余年都不得喘息、不得出头。
但士族们在南方有着如此优越的条件,一个个呢,宽衣大帽,涂脂抹粉,出门坐车,进门人扶。一个个都弱不禁风,走路都大喘气。
南梁建康县的县令王复,在见到马的嘶鸣后,吓得直哆嗦,说道:“这哪里是马,分明是老虎。”
就这样一群人,压在南方普罗大众身上两百余年。
刘璋知道士族豪门崛起、皇权衰落是未来大势,士族最辉煌的时候,是王与马共天下。
但士族配的上这一切吗。
这些士族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连马都上不去,只知道窝在中央耍心机、施诡计。把西晋弄垮了,他们拍拍屁股,渡江去了江东,把中原大地留给了异族。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刘璋想起了苏洵六国论的话。
汉人从西周开始,春秋战国,多少代豪杰英雄,暴霜露,斩荆棘,荡平蛮夷,拿下的中原,汉武帝北击匈奴,南平岭南,西扩西域,东拓辽东,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热血,拿到的土地,这群士族轻飘飘的就扔了出去,到了南方就开始涂脂抹粉,不思进取。
士族掌握了权利,却不想付出义务,只想享受权利带来的快乐,却不想为这权利付出一分一毫的代价。
天下被这群士族糟蹋了两百余年,两百余年,响彻在中原大地上的是生灵不断哀嚎的声音。
‘怎么能将天下让给你鄙视的人呢。’刘璋质问自己,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图个安稳,而是有所图谋,欲做一番事业,改天换地。
他的目光这一刻,像是飘过了大巴山,越过秦岭,跨过黄河,沿着太行山一路北上,再横行过燕山,掉头踏上中原,渡过淮河、长江,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经襄阳向北,到达千年古都洛阳。
‘这大好河山,不当丧于士族之手,沦陷于五胡铁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