崋军的攻城策略是围二缺二。
只攻打东、西两面城墙,南、北两边空了出来。
看似网开两面,但袁宗第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没有崋军攻打的两面,必然有骑兵埋伏。
根据之前探子探到的消息,崋军可是有一万余精骑入了关中平原的。
他若真的带领城中兵马从北边或南边突围,必然被伏击,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所以,他只能死守西安。
若想守得长久一些,则只能依托城墙和城内的建筑物节节抵抗。
在袁宗第思虑间,崋军的炮车也推到了预定位置。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袁宗第还是隐约能估算出,有一两百门。
‘额袁宗第有朝一日居然能面对两百门红夷大炮的轰击,也不枉征战沙场十几年了。’
心中暗暗哂笑一句,袁宗第就下令,让城墙上的顺军防备崋军炮击。
果不其然。
崋军火炮很快打响。
先是一发是试射,随后轰隆隆的声音便响成了一片。
西安城墙高大宽敞,防炮土围也堆砌得比较厚实,袁宗第蹲在里面倒没感觉多危险,还有心思数着炮声,以推断东边崋军究竟动用了的多少门大炮。
等到炮声停下,他发现崋军似乎仅动用了一百门大炮?
可他方才观察,崋军推出的大炮应该有了两百门左右啊?
难不成其中有一半是假的,用来唬人的?
就在袁宗第疑惑时,都尉(大顺五品将职,位在威武将军与掌旗之间)郭升小跑过来,还抱着一颗破了的石弹。
“将军,崋军方才打来的都是石弹,里面装了劝降信。”
说话间,这都尉将石弹递了过来。
袁宗第从其中掏出竹筒,倒出里面的劝降信,匆匆扫了几眼,便丢到一边的火堆上。
“不过是崋军的老伎俩,不用管它。”这么说了句,袁宗第又看向郭升,接着道:“额们的家小都随陛下西撤了,所以,额们在这里拖得崋军越久,他们就越安全。明白吗?”
“末将明白!”
郭升如何不明白?
袁宗第话里的意思就是:他们家小都跟着李自成走了,若是降崋,李自成必不会放过他们的家小。
所以,为了家小安危,他们只能死守西安,且守得越久越好。
可问题是,崋军如此强大,仅凭城中剩下的这两三万将士,还多是杂兵,能守多久?
此外,他们这些中高级将领家小确实多半跟李自成西撤了。
却也有少数将领没有家小。
至于基层军官及广大士卒,除了那几千精兵,杂兵们要么是光棍,要么家属就在西安城中。
若是面临绝境,这些人可未必会死守。
想到这里,郭升偷看了袁宗第一眼,心中便暗暗做起了某种打算。
崋军的劝降信他可偷偷看过了。
虽说投降也要接受整编,可若是能临阵投降并立功,即便被整编,待遇也会好一些。
就算没有立功,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投降后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婆姨没了可以再娶,娃儿没了可以再生,自家性命没了可就全玩完了···
袁宗第虽不知道都尉郭升已经起了降崋的心思,却也猜到,定然有部份将领贪生怕死,想要降崋。
至于底层士卒,除了那几千精兵,杂兵们想要降崋的更多。
因为之前几日,西安城中就冒出了很多崋军“谍子”,暗中向士卒、百姓宣扬归顺大崋的种种利好,屡禁不绝。
于是,趁着崋军劝降信中约定的“两刻钟考虑时间”,袁宗第带着亲兵巡视东城墙。
一方面检查之前所做的种种防御准备,查缺补漏。
二则,安抚人心,让将士们别相信崋军的“谎言”——虽然这么做作用不大,但总比不做要强。
不过,当袁宗第都快将东城墙巡视完了,感觉两刻钟已经过了,却仍不见崋军发炮攻城。
于是问身后的亲兵队长,“可有两刻钟了?”
西安城是有人工报时体系的,但在李自成离开后这体系就废了大半,至少城墙上是别想知道时辰。
这亲兵队长也觉得过去了好久,便不确定地道:“应该是过了吧?”
袁宗第浓眉紧皱,正待让人下城墙去弄明白时辰,便瞧见一骑从马道飞奔道城墙上,边跑边大喊:“将军,不好了!张鼐那厮降崋了!”
什么?!
袁宗第如遭晴空霹雳。
感觉整个人都眩晕了下。
亏得他正当壮年,身体健硕,才挺了过来。
西安城墙宽可跑马。
那骑兵跑到袁宗第面前,才滚落下马,仓惶道:“将军,张鼐降崋了——他已经打开西城门,放沈万登部崋军入城了!”
此人,是袁宗第派去西城墙的亲兵,是可信的。
袁宗第便是再不愿相信,也知道此事定是真的。
咽下一口恶气,袁宗第便怒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居然降崋···”
张鼐出自李自成部的孩儿营,而且是孩儿营第一任统领。
其十三四岁就跟着李自成转战陕晋豫川等数省,十六岁离开孩儿营,便成为李自成的侍卫,最终成为一任侍卫统领。
可以说,李自成对张鼐的信任不下雨对义子李双喜。
在西安大封文武群臣时,更是加封张鼐为义侯,从侍卫统领职上外放为威武将军!
说起来,张鼐也配得上李自成的器重,从孩儿营统领开始,便立下不少功劳,属于李自成的心腹将领之一。
另外,张鼐也成了亲,妻子也随李自成西撤了,只是还没孩子。
就算如此,袁宗第也万万想不到,张鼐会降崋,还降得如此果断。
“将军,将军,眼下该怎么办?”
亲兵队长急切的呼喊让袁宗第回过神来。
他环视周围,见不少士卒都看向这边,一个个目光闪烁。
稍远些地方,更有很多杂兵聚拢在一个个中低级军官身边,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见此,他便知道这西安城怕是一个时辰都受不住了。
如此情形,即便他想要退入城中进行巷战也不太可能。
他若下令撤下城墙,怕是墙上的将士大部分都会趁机逃跑,再也没法聚拢起来。
便连李自成留给他的两三千精兵,如今还有多少可信的,也是个问题。
毕竟张鼐都降崋了,谁知那些精兵中有多少被收买了的?
可若是让袁宗第就此放弃抵抗,直接降崋,他却是做不到的。
一则他妻、子都跟着李自成西撤了。
二则,他跟随李自成多年,深受信重,彼此情同兄弟。
虽然这一两年随着李自成称王称帝,那份兄弟情变单薄了,但在他心中仍存留着一些,让他不愿背叛李自成。
念及此处,袁宗第便要收拢东城墙上的亲兵及精兵,放弃杂兵,准备退入城中进行巷战,以此尽量多拖住崋军一些时间。
谁知他正待下令,便瞧见都尉郭升带着几十个精兵和一大群杂兵逼了过来。
而城墙另一边,都尉李学秀也带着一群将士向这边靠近。
袁宗第当即拨开亲兵,持刀怒喝:“郭升,你想作甚?!”
郭升止住脚步,大声道:“袁将军,张将军都降了崋,且崋军已经入城,额们还是不要再顽抗比较好。
你应该清楚,以崋军的实力,额们就算不降,也不过拖住崋军一时片刻而已,最终都要化作西安城里的亡魂。
你不怕死,可这众多的弟兄可不想给你陪葬——降了崋,他们都可以过上安稳日子,甚至是过上好日子!”
郭升一个草莽武将,口才不算好。
可这番话仍有点杀人诛心的意味。
袁宗第环视周围,发现就连亲兵中都有人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再见都尉李学秀已经堵死另一边的去路,他便知道,带领精锐到城中与崋军巷战的目的都难以实现了。
他于是将长刀拄在地上,长叹道:“罢了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们要降崋就降崋吧。
但额袁宗第与陛下同起于微末,情同手足,实难背叛。
陛下命额坚守西安,额却一日都没能守住,实在有负皇恩。今日···唯有以死谢罪!”
言语之间,袁宗稍稍犹豫,便露出决绝之色,要横刀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