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六年,八月初八。
福建泉州府中左所。
中左所本前明卫所,大崋立国后沿其名,设镇,隶属于金门县。
镇上最醒目的建筑便是郑氏大宅。
其占地上百亩,比某些园林都要大。
从外面看着便颇为奢华,内里就更不用说了,暴发户气息十足。
说起来,郑氏在郑芝龙起家后虽然变得富可敌国,但发家不过几十年,传家尚不到三代人,确实缺乏了些底蕴。
虽然后来郑氏归顺大崋,甚至献出了数万兵马、数千舰船,但势力依旧不可小觑。
郑芝龙带着一队护卫,出现在中左所不远的一处无名小礁岛上。
因不喜崋军军规,仅半年时间,便辞职还乡,提前在家养老了。
没多久便有另一艘普普通通的海船过来停靠,下来了几人。
如今在南洋、安南虽然还有些人心怀大明,但仅凭他们的力量,想要复国几乎不可能。
即便郑氏是暴发户,那也是除大崋皇室外最大的暴发户。
宋之普听得一时气结。
郑芝龙懒得在称呼之事上纠缠,道:“宋先生还是直说见我有何事吧。”
这日。
郑芝龙道:“我是买了不少田地,也有些隐田,但于我郑氏而言并不算什么。”
宋之普微微一笑道,“小小子爵,如何能配得上伯爷的武功德行?况且伯爷到底曾是大明忠臣,在下则是大明遗臣,称呼伯爷正合适。”
郑芝龙说完,将小儿子交给了小妾。
想到这里,宋之普不得不压下怒气,亮出他们所掌握的最后一张牌。
郑芝龙神色不变,道:“那又如何?”
在家“养老”的这几年,郑芝龙又纳了几房小妾,还添了三个儿女,人也变得更富态了。
“如今崋国竟然在东藩岛设县、驻军,流放罪犯,移民垦荒,摆明了是要霸占郑氏的基业,难道伯爷真就无动于衷?”
郑芝龙本人被封为大崋子爵不说,更有嫡女郑海珠嫁给大崋开国皇帝刘升,被封为安妃。
“即便伯爷舍得,可那些强买强卖之事,若是曝出了几件,伯爷认为那刘升会如何处置?”
这位三管家负责的是南洋方面部份事务。
再加上郑芝龙兄弟、子侄、族人多有在大崋为官、为将的,如今郑氏日子过得格外红火,依旧称得上南方顶级豪族。
郑芝龙眉头一抖,道:“莫要乱称呼,我如今是大崋的子爵,可不是什么南安伯。”
宋之普见郑芝龙似乎没耐心,也不再磨叽,道:“听说去年刘升在南、北直隶省清丈田亩,还杀了数千人,流放数万人。”
“至于说强买强卖之事,或许有,但绝对是底下人做的。大不了我做些弥补,未必就能牵连到我身上。”
若是在前明时,即便郑芝龙贵为福建总兵、曾经的海盗王,他作为大明朝臣也是说训斥就训斥,哪用得着像如今这般劝服?
可惜大明已经亡了。
“朝廷要清田,尽管来就是了,别说只是些隐田,便是把田产都收了去,与我郑氏而言也不过九牛一毛。”
“这刘崋的皇亲国戚可不好当——那苏州徐氏不过是稍微阻碍了下清田,便几乎被抄家灭族。”
宋之普眉头一挑,“哪里不对?”
崋军下浙江后,听说是随朱以海流落南洋去了。
如若不然,他可不会来见宋之普。
郑氏在归顺大崋前后,跟朱以海的势力都有一些商业上的关系。
“让他进来。”
“伯爷此前称霸东南,如今更是有数千艘私船,数万郑氏水师游离在海外,恐怕那刘升早就想至郑氏于死地了。”
“伯爷认为,刘升会错过清田这个借口吗?可别等到一家老少都被抓了再后悔,那时可就晚了。”
不认识的人,看他与普通富家翁没什么区别,绝对想不到这位曾是昔日叱咤中国东南海域的海盗王。
“按照崋国过去几年的习惯,这清田新政怕是没几年就会往其他省份推行,想必福建也不会例外吧?”
“老爷放心,一定安排妥当。”
郑氏算是当下崋国内他们最有可能拉拢的一股势力。
这个宋之普,郑芝龙虽是第一次见,可对其人并非毫无了解。
据他所知,此人乃山东沂州人,崇祯元年进士,在崇祯朝官职督察院佥都御使。
“宋先生如果仅凭这些,就想说服我背叛大崋朝廷,倒不如去洗洗睡了,说不定可以梦到。”
两日后。
郑芝龙稍稍沉默,忽的一笑,“宋先生口才不错,可惜说的事没几个对的。”
另外,郑芝龙还有一支颇为庞大的“私家船队”,往来于日本、东藩岛、南洋等地经商,每年都能给郑氏带来数百万银元的收入。
但没有人敢因此小看郑氏。
宋之普自信地笑道,“据我们所知,伯爷过去几十年可是在泉州等地购置了不少田产,按照习惯,其中怕是有不少隐田,甚至有不少强买强卖过来的。”
郑芝龙正在一小妾院内逗弄小儿子,便听贴身护卫在员外喊道:“老爷,三管家有要是禀报。”
至于郑芝龙本人,归顺大崋后原本在南海水师中担任一旅长职务。
听三管家讲完,郑芝龙不禁皱眉,想了想,道:“他既然到了泉州,便见一见吧。不过你要安排妥当些,切莫让人怀疑他的身份。”
其中一名文士大半的清瘦中年上来便向郑芝龙抱拳道:“宋之普见过南安伯。”
郑氏如今家大业大,单是管家便有好几个,个个都是郑芝龙的心腹。
“待到将来崋国的清田新政推广到福建,伯爷难道舍得将隐田通通上报?”
南洋、安南都有前明势力存留,朱以海如今算是南洋前明势力的“主公”。
闯军攻入山东后,此人先是流落浙江,后效忠鲁王朱以海。
一精干中年走了进来,行礼之后,便与郑芝龙到一处凉亭中低语起来。
“大陆这边的田产伯爷可以不在乎,那么东藩岛呢?那里似乎是郑氏辛苦经营了一二十年的退路和基业吧?”
“你!”
说到最后,宋之普又自信起来。
换做他,是绝对无法对此事无动于衷的。他敢肯定,郑芝龙对那刘升及崋国朝廷必有怨气。
否则今日便不会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