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隔“炕”有耳这种方式,方家兄弟的身影,在赵吏的眼前稍微的清晰了一点。
手中拿着探子给自己偷听来的情报,赵吏开始了分析。
简单的来说,这就是可能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的小家族在找靠山。
用炭笔在纸上“帐本”这两个字上画上了个重点后,赵吏点了点头。
方家被人捏住的小尾巴,就是账本。
“孙巡抚这调查做的不够彻底啊。”
看到最后关于方家祖上是匠户的内容,赵吏不由的眯起了双眼。
根据孙承宗所说,方家是山东的船商,和官船厂没关系。
但听两人的对话,这不止是有关系,不但是朝廷的船匠世家,而且家里还有人在北清河船厂担任要职啊。
深思熟虑之后,赵吏打算让自己的老朋友帮自己调查一下,看看这些人得罪了谁。
这般想着,赵吏就开始研墨写信。
令人将信送走之后的第二天,赵吏仿佛没事儿人一样,又带着一行人继续在鞍山驿参观,同时详谈参股的事情。
就算这个姓方的身上有疑点,也不妨碍他觉得这人能投资。
毕竟,他方家一个船商再是能得罪,他能得罪什么人,他还能得罪皇帝不成。
相比于孙承宗这个官,赵吏这个太监在谈论起开船厂这种工类事务,就的得心应手了许多。
当日,一行人就定下了在娘娘宫新建船厂的规模。
那么,赵吏的老朋友是谁呢?
是魏忠贤。
此时,魏忠贤的状态,怎么说呢,就是一个字,麻。
魏忠贤头一次知道,这看银子,居然也能把人给看吐了。
王体乾同魏忠贤两人,就坐在兴旺银号南京分号的银库大门口,看着一个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进进出出。
“魏公公,我跟你说啊,自打我到了这南京城后,是睡觉都睡不踏实,生怕有人偷银子。”
双眼紧盯着目送一个壮丁离开,王体乾转头对魏忠贤道。
“我是头一次知道啊,这银子居然也会这么恼人。”
“理解,理解。”
坐在王体乾的身侧,魏忠贤面有凄凄的点了点头。
王体乾的日子,过的也太煎熬了。
这是整日泡在金山银海里面,但却一分钱都不敢动。
每个月锦衣卫押送往南直隶的银币数额,都是登记在册的,而能换到的银料,也是提前算好的。
一成的本耗外带三成加征,四成的手续费,如此之高的火耗,基本上就断绝了泥腿子想要兑换银币的念想。
虽然朝廷已经给出了使用银币交田税,免火耗的政策,但百姓不会这么想啊。
百姓的想法很朴素,手续费这么高,兑银是亏的啊,杂碎银子又不是花不出去,而且他们手里的银子也不多,更多用的是铜钱,就算有点儿银子,也用来给老婆女儿打首饰了。
同时,整个兑银系统的俸禄、衙门的耗费都是单独的拨款,根本就不从兑换银币的火耗中走。
这种政策下,就算手里过了海量的银子,但王体乾自己却是一点儿都不敢拿,而且为了免得皇帝收拾他,还要盯贼一般的盯着手下的人。
王体乾的日子不好过,魏忠贤的日子也不好过。
王体乾盯的是银子,他魏忠贤在北京城盯的是人。
住在南海子的皇帝那一家子人,安全问题能让魏忠贤脑袋都肿胀起来。
“老弟啊,你可满足吧,你这儿虽然整日要盯着银子,但不揪心啊。”
伸手拍了拍王体乾的肩膀,魏忠贤摇着头道。
“你是不知道,我在京城都过的是什么日子,皇爷如今住在南海子,为了皇爷的安全,我可是都快愁死了。”
“不说这些了。”
稍微的发了句牢骚后,魏忠贤摆了摆手,向王体乾问道。
“我这次南下,虽然是为了魏国公家的事儿而来,但明面上是为了看看南直隶这边银币兑的怎么样了。”
“你写给皇爷的那些奏报,皇爷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但一直都觉得很不真实,就让我来看看,南直隶银币推行到底是什么情况。”
“哎。”
听到魏忠贤的这话,王体乾当即痛苦的闭上了眼。
“推不动,根本就推不动。”
“南直隶到底有多少白银,也没个数,我之所以住在这兴旺银号,就是因为每天都有人拉着白银来堵我家的大门,每次来的人还都不一样。”
“来堵你家大门?”
听到王体乾的这话,魏忠贤顿时就变成了黑人问号。
这皇帝派来的太监,居然有人敢彪到堵门?
“人拉着银子来寻我,我也不能把人赶走啊。”
放下手,王体乾看向魏忠贤,缓缓说出了自己现在面临的问题。
还是那句话,流入大明的白银,也太特娘的多了。
大明到底流入了多少银子,没人知道,保守估计每年都在数百万两,而总数近三亿两,若是算上前朝的积累,此时国内的存银恐怕超过八亿两。
这个数字可能保守了,因为在大明的万历二十五年(1579年),宝藏舰队最为繁盛的时间点上,英国著名海盗德雷克抢劫了一条西班牙小船,上面有1300条银锭、14箱银币、黄金珠宝、大明青花瓷。
而根据后人的统计,从1577年到1580年的抢劫活动中,德雷克一共从西班牙人手中抢到了434万磅白银,折合174万公斤,而换算成大明的计量单位,这个数字就是五千两百多万两。
一个海盗都能抢到如此之多数量的白银,而流入大明市场上的数量,就更加的惊人。
作为大明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京积累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白银数量。
也不知道是哪本史料,说李自成从北京城刮出了七千多万两白银,但如果他刮的是南京城,恐怕就是刮出几个万万了。
在这种背景下,皇帝想要在南直隶兑换银币,要面临的问题不是有没有人换,而是皇帝你有多少银币。
对于皇帝的银币政策,以魏国公为首的一众勋贵支持,那自然有众多的富商选择反对。
虽然虽然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砸场子,但给你添堵还是可以的。
字面意义上的添堵。
南京城中的上百家富人,每天都有人用车拉着白银到王体乾的府上堵门。
朝廷每月给南直隶的银币数额在五十到六十万枚,平均每天也就放出两万枚,这点儿数字对于那些府上养着上百人的富家人来说,自然是不够用的。
而且,来到南直隶后,王体乾就和魏国公等人达成了每月银币的兑换协议,有六成银币刚到南京城,就被兑给了魏国公府,这就导致每月兑换出去的银币更少。
这种背景下,皇帝想要在六月份后,在南直隶重启金银之禁的事儿,自然而然的被搁置了。
王公公,你看,不是我们不支持皇帝,不支持朝廷,而是我们家没有银币,只有银锭啊。
朝廷要讲道理啊,你要我们用银币,起码得先把我们手中的这些银锭换成银币,然后才能禁止金银交易啊。
不然的话,你光是说禁止,不拿出解决办法就抄了没用银币之人的家,那就是实打实的戾了啊。
听完王体乾的叙述,魏忠贤摇着头道。
“你别指望每月能多给你银币了,京城宝泉局那边铸造银币我去看过,工匠每天三班倒的干,铣车都不知道坏了多少台了。”
“哎。”
闻言,王体乾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皇帝的银币政策,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是要规范货币,重整市场,但银币的产量却严重的限制了政策的推广。
叹了口气,王体乾返身进入自己平时睡觉的小房间,拿出了一份账本,递给魏忠贤道。
“这是目前南直隶的一些大户、商家给我的需要兑银账本,上面记录的是一些支持朝廷铸造银币之人所需要兑换的银币数量,最少需要两千万枚银币。”
待魏忠贤翻开账本看后,王体乾接着道。
“在总了这本账目出来后,我与应天巡抚、浙江巡抚一起商议过,皇爷想要重启金银之禁,目前在南直隶做不到,最少还需要往民间兑银一年后才能尝试,否则必然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乃至于酿成民变。”
“我知道了。”
草草的看了几眼后,魏忠贤就将账本合上,对王体乾点了点头。
“那按照你的说法,现在每月运到南直隶的银币,就都被兑了出去呗。”
“不错。”
闻言,王体乾点了点头,而后凑到魏忠贤的身前,小声的道。
“除了朝廷规定的火耗外,每月兑换银币时,总有人想要多拿上一点,还会多给火耗。”
“停,你别说了。”
王体乾的话刚说了个开头,魏忠贤就伸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也是宫里四品的大太监了,什么钱能收,什么钱不能收,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
听到魏忠贤的话,王体乾连忙道。
“收上来的银子,小的每笔都做了记录,一文银都没动过,打算送给公公。”
“我收你的银子做什么,你自己和皇爷坦白,将银子充入内帑,或者自己留着吧。”
听到王体乾的话,魏忠贤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一侧,问起了另外一个事。
“南京镇守太监王诚疯了的事儿,你打听了好几天了,有什么头绪吗?”
“这个有点困难。”
听到魏忠贤问到王诚的事儿,王体乾连忙道。
“公公可能不知道,王诚是神庙在万历三十七年派到南京来的,他和魏国公府等勋贵,以及南方的很多人都有交集,一时难以探听到消息。”
“我已经和这几日来兑银的商户和大家族打听过了,但都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样啊。”
闻言,魏忠贤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后,站起来道。
“你稍后将南直隶兑银的事儿,给皇爷写封奏章,我替你带回京城。”
“我就先回去了。”
“是,是。”
听到魏忠贤要离开,王体乾连忙站起来道。
“我送公公。”
在王体乾的恭送下,魏忠贤出了兴旺银号,坐上等候的马车后,魏忠贤开始了沉思。
这次他来南直隶,明面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他暂时还不能离开。
南京镇守太监王诚疯了的事儿,如果拿不出一个说法,就带着个疯子回京城,到时候皇帝恐怕就会对他产生看法了。
而且,对于王诚,在丁修的提醒下,魏忠贤也有了一些明悟。
如果不查清王诚疯了的原因,恐怕出了南直隶,王诚就得死在路上。
而就当魏忠贤又一次前去摆放王体乾时,应天巡抚衙门里,一群朝廷高官聚在这里。
“到底怎么回事,镇守太监为什么会疯了!”
茶杯在桌上咚咚咚的敲着,应天巡抚胡应台怒声道。
“砰嚓!”
胡应台刚怒问完,坐在他身侧的浙江巡抚苏茂相抬手就将茶杯摔碎在了地上。
“你问我,我问谁去,自打教案之后,南京城多少年没出过这种大事了。”
“现在怎么办?王公公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转头看向在场的官员,苏茂相出言问道。
“近些日子,你们谁见到过王诚?”
“没有。”
“没见过。”
闻言,在场的官员纷纷摇头,其中还有人道。
“王公公年岁大了,平日里深居简出,上次见他还是在年后祭祖之时。”
“这人年岁大了,不早些回京,如今在任上出这么大的事,可让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啊。”
听到在场众人都没见过王诚后,苏茂相无奈的叹气道。
“对王公公,诸位现在还知道什么?”
“什么消息都没。”
闻言,胡应台痛苦的捂着额头。
“王公公现在已经被东厂的缇骑保护起来了,我们除了知道他疯了外,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胡应台转头看向苏应台问道。
“现在消息肯定已经被东厂传往了京城,等到京里问起来,我们要给出个什么交代?”
“派人去,辅助东厂查,这个时候一定不能犹豫。”
闻言,苏茂相当即道。
“南京镇守太监在任上莫名其妙的疯了,皇帝那边一定会动怒的,我们若是”
“我已经派人去了。”
闻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胡应台道。
“但东厂那边对我们的人根本就不信任,什么消息都不告诉我们。”
“再难也要查,不然我们就成反贼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