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冠清对王安石的所有印象,全都来自于历史课本。
众所周知,历史教材,中国近现代史、世界近现代史是重中之重。其余的,甚至不学也没有关系。
而在这无关紧要的内容当中,中国古代史又是不太受重视的一部分。
其中王安石变法、张居正改革,又是为数不多的要点。
这是因为身处改开的年代,可以从历史的先例中汲取教训。
可惜的是,很多身处其中的人们并不明白这个道理,连学习都不知道重点在哪儿。
教科书中的王安石,是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改革家,被赋予了崇高的地位。但对于当时的朝局时政,显然是不会涉猎过多篇幅的。
全冠清只知道王安石是新党领袖,与他齐名的是旧党领袖司马光。
这就让他原本以为,王安石是大宋朝廷的半壁江山。
结果今天通过苏轼的嘴才知道,王安石居然跟瘟神一样,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全都不待见他。
旧党自然是因为他的改革被触犯利益,所以与他对立。
而新党,在他下野之后,他的徒子徒孙们窃居高位,威风八面,大权在握,自然也不希望他重新回来骑在头上。
加上王安石的脾气又臭又倔,谁都不愿意跟他共事。偏偏他又德高望重,那就只能好好地供起来,只希望他安安静静的,大家也能过几天舒坦日子。
结果现在全冠清得罪了李青萝,李青萝又是王元泽的遗孀。
王元泽是王安石最寄予厚望的接班人,英年早逝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因为这层缘故,如果得知王元泽的遗孀被人欺负了,王安石会不会暴走?
这位要是因此而重新出山,没有人受得了。
从这个方面讲,苏轼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为了不让王安石发飙,为了大家的安生日子,说不定满朝文武还真的会对全冠清这個始作俑者下黑手。
那可是满朝文武啊!
多么庞大而可怕的力量!
光是想想,全冠清就不寒而栗。
如今的大宋朝堂,同时得罪了新旧两党的人,就是眼前的苏轼。
以苏大胡子名满天下的影响力,同时得罪了新旧两党都被发配了。他全冠清不过一江湖草莽,那些大佬们下手应该不会有任何顾忌吧?
苏轼还不知道自己的解释吓住了眼前的年轻人,还在唠叨不停。
“那福建蛮子尚好,只是不想荆国公还朝而已。吕惠卿甚至与荆国公反目成仇,势同水火。新党自作孽、不可活,这次被一举扫出朝堂,纯粹是咎由自取。”
其他人听到朝中的故事都惊奇不已,全冠清倒是淡然。
争权夺利这种事,又没有什么新鲜的。古往今来,在所多有。
执掌天下的权力就在那里,谁不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谁不想一展抱负,青史留名?
王安石固然众望所归,我们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当年不过书生意气,一心报国。只可惜名缰利锁浸染之下,还能保持初心的又有几人?”
苏轼哑然,品味着他的话,赫然发觉这满朝文武竟然不如一个江湖后辈思想通透。
“罢了,罢了,往事休提。我那妹子固然霸道了一些,荆国公那里老夫还算有些薄面。我去求求情,你小子当无大碍。”
前后几次见面,苏轼是越来越喜欢全冠清了。
这个后生晚辈滑头归滑头,做事也没有底线,但至今为止都没有什么恶行。甚至人在江湖,诸般事迹反而利国利民。
反而比那些在朝堂上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们更胜一筹。
他虽然和王安石不是一个阵营的,甚至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而仕途蹉跎,但是在私交上和王安石很不错。
见他愿意为自己出面,说不感激,全冠清也不至于那么没心没肺。
“学士,你此去杭州,悠游天堂,反而得大自在。今后这朝堂纠纷,还是莫要过多参与了。现如今这朝堂上,早已不分对错是非,而是非我即敌。与其去和那些人吵不出什么来,还不如在地方上多为百姓做些实事。”
苏轼曾经在徐州为官,徐州又是大智分舵的大本营。全冠清稍微打听了一下,结果发现本地百姓对苏轼非常爱戴。
这说明苏轼不是没有实政能力,只是搅和进政治斗争的漩涡,身不由己罢了。
“好了,好了,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忒婆婆妈妈。”
明显苏轼听进去了,但仍旧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今日一别,何时再见难以预料。还不摆上酒菜,趁此良宵美景,欢乐一场?”
苏轼生性豁达,不耐儿女情长,说完了正事,立刻就要玩乐。
全冠清赶忙让人布置了酒菜,在一旁伺候。
彼时大江汤汤,天苍地茫,八月已至,盛华渐消。
看着鸥鸟翱翔,江鱼惊波,苏轼豪情大作。
“有酒无乐怎么行?速速弹曲助兴。”
此时苏轼的座船早已靠了过来,和丐帮的船并靠在一起。听了他的命令,一个侍女抱着瑶琴走出来,铺在甲板之上。
须臾,峥嵘之声响彻在江面之上。
苏轼手里捏着酒杯,摇摇晃晃走到船头,赫然发觉,远离朝堂之后竟然浑身一轻。
回首数十年,奔走起伏,竟不如今日与一江湖小友饮宴来的痛快。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
全冠清精神一振,没想到能够亲耳听到苏东坡吟唱这首千古佳作。
这首《念奴娇》他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不过那是在课本上,学习的时候也只不过是背诵。此时才知道,原来词是需要唱出来的。
不过唱法十分陌生,语音、语调都很古怪,甚至让他有些听不懂。
只是其中的豪迈之情更胜百倍,当真是一场极致的艺术享受。
在侍女的伴奏下,苏轼好好发了一回酒疯,彻底痛快了。
一回头,看到全冠清一脸陶醉,直接找上了他。
“小子,你是无崖子师叔的衣钵传人。无崖子
师叔学究天人、无所不精,你可不能给他丢人。来来来,轮到你了。”
“啊……”
全冠清有点傻眼。
让他作词?
还是在千古大文豪的面前?
想起之前拿出《沁园春》时被苏轼一眼看破的窘状,全冠清可不敢再乱来了。
“学士见谅,小侄混迹草莽,哪敢班门弄斧?”
人家是文学大家,你肚子里有没有货,那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全冠清是不要脸,但没有把脸送上去给人抽的习惯。
苏轼几杯烈酒下肚,明显有些嗨了,根本不听。
“臭小子,让你来就来。不拘什么,诗词歌赋,尽来助兴。跟你说,今日要是让老夫高兴了,老夫亲自去苏州向我那妹子求情。就算舍了这张老脸,也保你平安无事。”
他虽然说的是疯话,但全冠清多聪明啊,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其实满是真心。
能得这样一位长辈呵护,何其荣幸!
这么一点点小小的要求,反而不算什么了。
只是让他再玩诗词,他是不敢了。不过换个花样,倒是可以试试。
如是想着,全冠清看向隔船抚琴的侍女。
“姐姐,能否将宫、商、角、徴、羽倒着弹?”
“啊?”
侍女自诩抚琴多年,就连苏轼都称赞她的琴艺。可是这倒着弹,什么鬼?
她陷入迷茫,苏轼却开心了。
“倒着弹?好玩,好玩。”
说吧,苏轼抬手一招,侍女身前的瑶琴就到了他手中。
这一手隔空取物,着实吓到了全冠清。
“臭小子,有什么好奇怪的?控鹤功而已。将来你功力深厚了,自然能够运使。”
控鹤功……
而已……
全冠清很想举报有人吹牛,但一切就发生在眼前,不相信也不成了。
其实对于擒龙功、控鹤功这种隔空取物的擒拿神功,他早已有所了解。
厉害是真厉害,神奇也是真神奇。但是要说多稀有,其实并非如此。
江湖上擒龙功、控鹤功遍地都是,会的人数不胜数。区别就在于,别人用来只是普通的擒拿功夫,但是在乔峰、苏轼手中,就是惊世骇俗的神功。
能否达到他们的境界,条件也很简单,功力够了就行。
惊诧间,苏轼已经就手抚琴,果真倒着弹的。
这一弹不要紧,他这个音律大行家平生第一次发现,旋律还挺好听的。
全冠清精神一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限精彩的时代。一边用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一边放浪形骸地唱了起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有些东西,无论古今,振聋发聩、引发共鸣那是一定的。
扑面而来的豪情万丈和浓郁的江湖气息,立刻让众人沉醉其中。
混江湖的人,从中感受到了知音;
混朝堂的人,不免生出思归思退之心。
天高海阔,江湖豪情,就此放下凡尘俗事该多好啊!
这首歌,一下子击中了苏轼的软肋。一船东去,歌声依旧铺满大江两岸。
也不知道这一世的苏东坡,究竟能不能不一样了?
伫立船头,目送苏轼远去,全冠清也是心头百般滋味。
“全祥,收拾东西。”
众人听了一首豪迈无限的歌,如今正热血上头,无所畏惧。
“大哥,咱们这就回去备战吗?”
“不……”
“那咱们要干啥?”
“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