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欧华宇的干儿子就发起烧来,大家起先还有些紧张,但转过天他就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众人大为惊奇,王文龙也已经彻底放心,连忙让三姨家的医生给自己种了一痘。
当晚他也发了一阵低烧,但是第二天就完全没事了,王文龙不禁感叹牛痘不愧为免疫学史上的重大发现,这副作用甚至比后世一些灭活减毒疫苗还要轻,几乎都感觉不到。
三天之后,王文龙和布水姨的斗法被安排在大员港的栅栏外举行,到场围观的都是一些已经得过天花的海商。
王文龙穿着儒衫走入场中,三一教的教徒帮王文龙抬来了一个大台子,烧水的烧水,磨刀的磨刀,纷纷忙碌起来。
布水姨那边则带来了二十几个族人,一些得了病的,还有一些则是和病患相处但还未感染的家人,按照土人的经验,他们得病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就一块带来了还能顺便照顾患者。
麻豆社的平埔族此时处在女性氏族社会向家庭社会过渡的阶段,依旧是以女性为尊,但是已经有了小家庭的概念,也不再是完全的走婚形式,男女结合之后会一起在小家庭中住一段时间,只不过女子生下孩子之后伴侣没有抚养的义务,而是由舅舅们帮助母亲一起养育。
此时麻豆社被带来做法的病患们看着周围的汉人,眼中都露出胆怯的神情。
其实他们能够走这么远的路来到港口,在麻豆社的感染者之中病情已经算轻的了,但被周围人的目光一盯,身子却不自觉,软了几分。
陪着来的几个长老也不能把这些人丢下,在王文龙做法之前,姨等人先要用传统办法为这些患者请神。
在场的福建海商纷纷好奇看着这西拉雅族的祭祀仪式。
就见姨先是虔诚的对着天地祷告一番,接着取来水瓢舀了一瓢清水,然后麻豆社中人又杀了一口猪作为祭祀,最后姨和几个长老围在一起唱歌。
这就是西拉雅文化的祭祀过程,后来被学者总结成三部份:“向”“猪”“牵曲”。
听起来挺复杂,其实都是南岛文化一脉遗存,用福建人的传统祭俗解释一下就容易理解的多:“向”就是请神,“猪”就是杀猪做供品,至于“牵曲”则是唱戏娱神。
至于那一瓢水就是“向”的过程中请来的“向水”,即把神灵附在水上的意思。西拉雅族喜欢把神灵附在水上,而福建各地方祭拜过程中也有类似的仪式,福建传播最广的是“拜杖”,即让神灵附身在雕刻华丽的法杖杖头上,其他还有附在令旗、法剑等等东西上的。
布水她们请来向水作为供奉之后就开始一边唱歌一边嚼槟榔。
平埔族吃的是新鲜采摘的槟榔,需要用石灰和槟榔叶包了才能入口,这种槟榔的汁液是红色的,非常醉人。
旁边有个长老专门负责包,几个牵曲的人在那吃,因为吃的太快旁边长老包都包不过来,不一会儿一群人就吃的满嘴通红。
王文龙看到这场面也不禁好奇,询问翻译:“他们这是干啥?”
翻译解释说道:“西拉雅族的神灵叫做‘阿立祖’,说是个极为和蔼的老者,最喜欢穿白色衣服,喝酒和嚼槟榔,但是阿立祖的牙齿已坏,所以必须由祭祀者嚼碎槟榔以献。”
王文龙点点头,感觉这阿立祖像是某个平埔族远古时代极有威望的首领和萨满教万物有灵信仰结合在一起的产物。
布水等人一边嚼槟榔一边喝酒,短短时间半筐槟榔都干下去了,酒也喝了两大瓮,别说布水这些长老都五六十岁了,这么大的量就是年轻人也受不了,很快布水和祭祀的长老就开始披头散发、浑身颤抖,进入了可以沟通天地的状态。
他们的牵曲也越唱越响亮,四个人居然整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围观的福建商人都开了眼,还有人在一旁叫好:
“唱的好!”
“再来一个!”
这倒真不是他们不尊敬,在老家看赛神会这群人也是这么起哄的,就差扔几枚银角子上去打赏了。
等到酒和槟榔用完,牵曲也就结束,猪肉留在原地,该轮到王文龙上场了。
就见王文龙从袖子中抽出一张黄纸符,接着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一边晃悠,一边念念有词:“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欧华宇皱眉对李国助说:“常听人说三一教是儒释道合一,以前我还不信,今天才见识了,头一次听人念经念三字经的。”
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就见王文龙将一把背上掏了小凹槽,塞入硫磺粉和松香粉的小刀晃了一晃,接着往那用硝酸钾溶液泡过的黄纸符上猛的一砸,“刺啦”一声,泡过硝酸钾溶液的黄纸符迅速燃烧起来。
“哎呦,好本事呀。”欧华宇忍不住喝彩。在场的其他海商也看的目瞪口呆,原来建阳先生还真会法术呀?
王文龙又取出一个小小的铜壶,将燃烧的纸符丢过去,点燃铜壶上的棉芯。等待棉芯的热量加热壶中的酒精使其汽化,差不多的时候王文龙便扭开喷管,然后又砸亮了一张黄纸符,丢过去点燃从喷管喷出的酒精蒸汽。
喷出来的火焰有一千多度的焰口温度,呼呼的,连玻璃都能直接烧化,听着就猛。
王文龙朗声对众人道:“且看我这一把太乙神火,涤荡病魔!”
说完他就到旁边的小盘子中取了一指头的铜矿粉末,对着喷灯的火口一弹,原本淡黄色的火光瞬间变成了绿色。
再拿草木灰一弹,绿色火光又变成紫色。
接着是贝壳灰,火光转为红色。
最后弄了点盐巴弹上去,火光又变回明黄色。
围观的一群海商们发出阵阵赞叹之声。
欧华宇高兴的拍手道:“建阳侄儿法力高啊,一盏灯三个颜色,这怕不就是三昧真火哦?”
布水等族人窃窃私语:“这个汉人的姨还真有点本事。”
李旦也惊讶说:“想不到建阳他真会作法。”
李国助在一旁憋着不敢说话,只能在心中吐槽:“什么仙法?不就是酒精喷灯吗?物理社的实验室每桌一个。”
此时在一旁观看王文龙做法的麻豆社众人早已经是目瞪口呆。
台湾岛上的原住民南北沟通极少,科技发展水平很不平衡,北部的十三行文化受到大陆商人技术输入的影响,千年前就已经学会炼铁,而南部的平埔族还在石器时代,只不过因为岛上的交通不便,几个文化圈自己发展。
和大员港对面的西拉雅族就属于技术发展比较落后的那一批,到现在连青铜器都还不会造,还在使用石器和一些粗糙的陶器。
族人连炼铁的高炉都没见过,自然更是没机会接触酒精喷灯这种东西,布水看到那酒精喷灯呼呼喷出的火焰,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也能感到一种强大的力量蕴藏其中。
而随着王文龙手指轻弹,那五色变化的火光更让麻豆社众人觉得十分玄妙,也是赶上布水刚才喝酒磕槟榔弄的头脑有些晕乎,忍不住说道:“难道这个汉人真的是神仙?”
听到部落里的姨都如此的喃喃自语,其他麻豆社的长老更是对王文龙产生了崇拜之心。
王文龙把装神弄鬼的仪式弄完后才将手中用来种痘的小刀拿到酒精喷灯上烧红刀刃,做了消毒,等待刀刃冷下来,便看向那二十几个麻豆社的天花病患。
王文龙招招手,麻豆社的二十几人左右看看,他们还在犹豫时,身边的福建海商已经催促起来:“还不快上去?难道让建阳公等你?”
终于有个胆大的病人爬到王文龙身前。
众人就见王文龙拿棉球蘸了高度白酒做成的“神酒”在那人的手臂上反复擦拭,等待酒干了之后便拿“三味真火”降神过的小刀轻轻的在他手臂上划过一刀,然后倒上“仙粉”,又拿一个花生壳装了“仙药”扣在伤口上,最后把烫热的狗皮膏药往上一贴固定住花生壳。
那麻豆社的族人原本以为仪式会很复杂,当王文龙拿刀对向他手臂时,他更是怕的浑身发抖,却没想到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结束了。
王文龙拍拍他,要他到一旁休息,他回过头看向亲戚,用土话说道:“不是很疼的,并不危险。”
刚开口说话就被身边福建商人制止:“闭嘴,建阳公身上有神呢,不要冲撞了!”
甚至麻豆社的几个长老也都用责备的眼神看向他,他们已经真有些信了王文龙是有神力的。
对剩下的二十几个人如法施为,每一次种痘之前,王文龙都要重复一遍仪式,用火燎刀刃、酒精消毒、种牛痘、撒药粉、贴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