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聚会已经散场,众人各自回家,并在临别前约好了下次再聚的时间,希诺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与他们再聚的机会,但气氛正合适,她便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街道边的路灯洒下一片昏黄黯淡的残光,她站在光中,犹如站在黑色海洋的一座孤岛上,安静注视着好友们的背影逐渐走远,直至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处互相道别,各奔东西,仿佛预示着他们未来的结局。
在人生的道路上,没有谁能陪伴你走到最后,但至少,友情已长存心底。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回头向众人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那我们也回去吧,各位。”
“其实,我觉得自己还能继续战斗……”
在聚会上啥事不干,光顾着吃吃喝喝的爱丽丝摸了下仍然光滑平坦的小肚子,并没有感到任何满足。她在吃喝玩乐这方面总有天赋,也不知道那些吃下去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但是圣夏莉雅并不会听取这家伙的意见,一只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脖颈,直接将她领走了,顺便领走了聚会上被索要了十几次签名的格洛丽亚以及同样吃得心满意足的好朋友三人组――由于心灵王权的力量,旅人妖精与血族出现在人类的聚会上并没有引发太多骚乱,在大家眼中这只是三只可爱的幼崽罢了,因为太过可爱的缘故还引来了不少爱心泛滥人士的投喂,和只能自己觅食的爱丽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说可爱就是有人权的,不管在哪一个世界。
看着圣夏莉雅带她们走上马车,林格却没有动作,仍然站在原地,直到希诺投来疑惑的目光,正想询问一句时,他才开口道:“是蕾拉小姐让你下定了决心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让希诺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吧――但也不止是,文森特、菲利丝、乔治,克雷格社长,和老朋友的重逢总是让人开心的,来自他们的鼓励会让我得到力量;以及,祖父大人曾经对我说过一些话,虽然并没有强迫我做出什么选择,但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就想这么做了,算是为格兰吉尼亚这片土地贡献一些自己的力量。”
早在共和国成立之时,这片土地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但白棘花的后代提起它时,仍习惯以从前的旧名字作为称呼,正如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一样:希望与新生之地。
少女仰头,望着天上那一轮半残的孤月,声音低沉若呢喃自语,却随着夜风清晰地传入了年轻人的耳中:“兽的封印正在松动,恐怕离它彻底苏醒的时间不会太远,而将它重新封印,便是歌丝塔芙家族自希伯顿先祖以来所继承的光荣使命。有许多人为此牺牲,那时的我很不理解他们的选择,直到现在才明白,有些人生来就是为回应期待而活的。假如我畏怯了,失去了战斗的信心与勇气,恐怕到最后,祖父大人会代替我上阵战斗吧,要么将兽重新封印,要么……死于兽的爪牙之下。”
而以凡因德鲁琴歌丝塔芙年那迈老朽的躯体来看,结局多半是后者。
“若真到那种地步,便是我这个孙女的不孝了。”希诺说到这里,忽然自嘲一笑:“其实我从以前开始就很不孝吧,让许多人对我失望了,好在现在悔改也不算晚,你觉得呢,林格先生?”
“我觉得是个很好的女孩,只是总想得太多,或许有些敏感。”
林格直言不讳道,这个评价让希诺露出一丝苦笑,却没有反驳。
年轻人亦无意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转而道:“你说封印兽的使命是从白骑士希伯顿之后继承下来的,这就是说,所谓的兽果然与风车十字会有关么?当初白骑士之所以同意加入圣女贞德的起义军,也是受这件事的驱动吧?”
“恩。”希诺点头,轻声道出了一段埋藏在时间深处的历史:“自文斯先祖开拓格兰吉尼亚大地以来,风车十字会一直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只是碍于白棘花旗帜的存在,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但共和战争成为了矛盾爆发的引子,你知道,作为白城大地上最古老的隐秘结社,风车十字会一直都与王室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他们是同一阵线上的既得利益者。因此,一方面为了打击圣女大人的起义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借口入侵格兰吉尼亚,他们动用了一件‘造物主’途径的禁忌圣遗物,将大地、山林、草木乃至生命融为一体,创造出了可怕的合成兽,一度将圣女大人的军队逼入绝境。”
“之后就如历史记载的那样了,关键时刻,希伯顿先祖率军驰援,与圣女大人内外夹攻,击败了敌人。经过这一件事后他明白,战争的浪潮已如火如荼,不可逆转,即使他多么想偏安一隅,来自野心家的暗中窥伺也迟早会将格兰吉尼亚卷入战火。既然如此,不妨主动投身其中,早日拨乱反正,才能为家乡的人民带来真正的和平。于是,他加入了起义军,追随圣女大人东征西战,共同开创了伟大的共和时代。”
这才是传说的原貌,但因为涉及到隐秘结社与禁忌圣遗物的缘故,在《真理与文明倡议公约》颁布之后,便被魔女结社抹去了相关记载。他们一直致力于将现实世界与神秘世界隔绝开来,阻止超凡要素渗透普通人的生活,为此倒是制造出了不少历史学界的未解之谜。
如果不是林格在歌丝塔芙家族的藏书室翻到了一些相关的记载,说不定就真的对发生在希诺身上的事情一头雾水了。
不过。
林格皱了下眉头:“既然合成兽已经被白骑士与圣女贞德联手击败,为何当时只是将它封印,而非彻底消灭呢?”
“因为击败它很容易,但想要消灭它,却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希诺解释道:“那件名为‘宿神魔像’的禁忌圣遗物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汲取生命力壮大自身――这里的生命力,非但指草木、野兽与人类等活物,还包括山脉、岩石乃至土壤等死物。被汲取生命力的对象将会失去维系自身存在的‘基点’,对活物来说便是死亡,而对死物来说则是失去某种原生的特质,如山脉将变得荒芜、岩石变得脆弱、土壤失去养分等。据说在极其遥远的年代,这件圣遗物曾是某位神明的遗骨,被供奉在其陵墓之中,却在四大帝国分崩离析的那场灾难中遗失,最终落入了风车十字会的手中。”
远古时代的神明遗骨……林格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那位灾祸神亚伯拉罕,首先发现了吞噬相反途径的超凡者以延缓侵蚀的“灵性融合定律”,间接导致了黑暗时代的加剧,因此又被绯珥称之为“野兽变强的方法”。不过据说灾祸神亚伯拉罕并未在天变之灾中死去,至今仍隐没在东大陆的某个角落里,也是魔女结社欲除之后快的死敌之一。
既然没有死,那么这件圣遗物恐怕是来自另外几位圣徒吧――们建立了四大帝国,开创了辉煌的人类时代,却因无法抵御侵蚀而在神变之灾中陷入疯狂,由万众敬仰的帝皇堕落为毫无理性的疯神,超凡体系的混乱与盲目由此可见一斑。
林格并不认同魔女结社的理念,但至少认同她们推出魔法体系来取代超凡体系的做法,但这些都是题外话了,他很快便收回思绪,继续听希诺讲述。
“当时,圣女大人毫无疑问是白城大地上最强的魔法师,她的身边还有数位主赐骑士的守护,风车十字会虽然野心勃勃,却不认为仅靠一件圣遗物便能消灭起义军,于是他们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是通过常规的手段利用宿神魔像的力量,而是直接将这件禁忌的圣遗物摧毁,引出其内部充满疯狂与混乱的创造之力,然后配合他们所掌握的古代炼金术,将这股力量与地脉融合,人为炼成一头同时具备创造、破坏与再生之力的恐怖魔兽,他们称其为合成兽,而古代的炼金术师们则称其为……奇美拉。”
林格评价道:“听起来很疯狂。”
“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疯狂。”希诺微微一笑:“在不成系统的古代炼金术中,炼金术师们对地脉有不同的称呼与看法,但都认为它们是一片地区的魔力中心,掌管着这片地区内所有生灵与死物的生命力。一旦地脉的魔力枯竭,则它所笼罩的范围内,一切生机都将不复存在:草木枯萎、日光凋敝、土壤沙化、水源干涸……直至走向彻底的灭亡。”
林格若有所思:“这么说来,白骑士与圣女贞德不愿彻底消灭合成兽的原因,便是它与地脉的联系太深,如果强行消灭,恐怕会对格兰吉尼亚大地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恩。”
希诺轻轻点头:“具体来说,不可能像古代炼金术士们描述的那么严重,毕竟他们对地脉的理解很多都是基于想象而已。但光是与地脉相连的那部分生命力的流失,便足以令半个格兰吉尼亚的土地从原本繁荣美好的田野化为生机枯萎的不毛死地了。到那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民失去家园,背井离乡,又不知该有多少异类流离失所,死于灾难。”
少女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任何气愤的表情,恰反十分平静,但林格知道,有时候平静的表象下总是隐藏着最猛烈的风暴,只是富有耐心的人会选择忍耐,将它在最合适的时机宣泄出来。到那时,所有人都将见识到,这具单薄的躯体内究竟蕴含着多么恐怖的力量。
“为防止最恶事态的发生,艾伯顿先祖与圣女大人以及当时起义军中的智者,‘圣骑士’鲁斯兰大人商议之后,决定将兽暂时封印在特洛维尼卡遗迹中,并让它定期苏醒,每次都安排人手将它重新击败并封印,通过这种方式消耗它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将那些被掠夺的生命力回馈给这片大地。而作为格兰吉尼亚的守护者,白棘花歌丝塔芙家族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在此守望了将近七百年的时间,无数位伟大的先祖靠着手中的长枪与一腔热血与恐怖的兽战斗,每次都能将它击败,牢牢遏制于遗迹的封印之中,为格兰吉尼亚大地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在这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中,兽的力量逐渐被削弱了,于是我们认为,或许到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了,只要能将兽彻底消灭,则格兰吉尼亚的人民将不再受到任何威胁,白棘花歌丝塔芙家族那沉重而光荣的使命也将落下帷幕。然而,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合成兽正如其名,是一头野兽,而野兽往往在垂死挣扎时最为危险。因此,歌丝塔芙家族虽尝试了数次,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虽然最终也能维持封印,但封印者往往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即生命。”
说到这里,希诺缓缓抬头,向年轻人露出一个含义复杂的笑容:“相信你应该猜到了,我的父亲便是在封印兽的过程中牺牲的。他原本想将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了,无论是重订与异类们的誓约,还是彻底消灭兽的威胁,好让我这个女儿能够抛开那些沉重的负担,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可是结局好像都一事无成,这么说来,偏执者的名号似乎也并非人们对他的一面之词吧?”
林格闻言默然,听出少女的语气中其实并没有埋怨,反倒带着几分自嘲。看来这段往事还远不止希诺描述的那么简单,但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对那些复杂的家事全无了解,自然不可能给出恰当的评价,因此思虑再三后,只能用自己的个人感受作为回答:“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父亲。”
“为什么?”
“因为我也有个和他一样的父亲。”
“……”
“……”
漫长的沉默,让夜色似乎变为了背景,远方高楼大厦的灯光模糊在城市的画布中,一切都开始淡化了,只有舒缓的呼吸声仍在路灯的残光下蠢蠢欲动着,明明是两个影子,听起来却像同一个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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