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下小五郎原本成竹在胸,在得到菊池德胜的默认后,暗地里布置自己的产业。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因为桃色事件下台,并且在时隔多月后又发现,自己眼中的一枚棋子在无意之中的所作所为竟然给他人做了嫁衣。
成田胜猜想,这种变化必然会加剧森下的不满,以及无法掌控全局的恼羞成怒。起初森下会极度怨恨自己,但在恢复冷静后,也一定会察觉成田胜祭出渡边光晋这枚棋子实则给他留出了更多的行动空间。
森下的复仇,可不是单枪匹马拿着砍刀就能做到的。如果想要隐藏起自己的气息,降低幕后黑手对他的警惕,就必须要让那次“桃色事件”有始有终。此案一了结,森下便会立刻成为极道界之中被抛弃的工具,那位大人物自然也不会刻意关注他这个丧家之犬。
如此,他就能不动声响地完成复仇计划。
成田胜能想到的,森下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想明白,于是在不情不愿之中自然而然地成为嫁祸渡边光晋的帮凶。成田深知,森下小五郎此人睚眦必报,他的确在乎是谁背叛了自己,但是比起明面上绝不可能还原的真相,他更想要自己亲自动手来寻找。
这个银座霸主,即使在社长之位上坐久了,对于这样的事情,显然还是保留了许多雅库扎的匪气。
成田胜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思深沉。
毕竟渡边光晋在投奔洋子无果后,又接连被他还有三岛等人所抛弃,这是事实。那么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渡边光晋就能成为加害者,但又不是一个招致所有骂名的加害人,而是能激起一些人们微妙同情的加害人。
要知道,在经历过森下叛逃的松叶会,众人产生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愫。只要加害人走投无路、身陷绝境,那么,此人做出什么事情,都存在着一定的合理动机。这既能让人觉得可恨可悲,又能让大家切身实地地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开始为自己多做准备。
只要是人,身上就会有一些突破口,也就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地方。
至于是让三岛还是井川拿着这枚棋子发难,还没想好,他们俩互相泼脏水的时候,都逃不了干系。
成田胜的判断力向来很好,心知自己要抓住机会。
这件事,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打好了草稿,确保万无一失。次日,成田胜当即吩咐田中佐治开始布置,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将渡边光晋赶到三岛和井川的斗争中去。
对这两人来说,渡边光晋唯唯诺诺、空有一肚子的算计而且还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丧家之犬,很容易就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用起来十分顺心。用此人当作挡箭牌,阴差阳错之下,没准还能从菊池德胜那里获得森下小五郎留在松叶会的遗产。
同情?
雅库扎出身的人只对替自己坐过牢挨过刀的人才会流露出那么一些不值钱的同情。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三岛和井川,没有正常人所拥有的感情。成田胜知道他们俩都在扮演者各自应扮演的角色,或者说是菊池德胜强行赋予了他们角色和任务。尽管菊池德胜的约束看起来疲惫无力,但成田胜相信他不可能让这两人从松叶会中抽离出来,这场滑稽的内斗也不可能离开被规定好的脚本。
因此,在渡边光晋被成田胜推入战场、进入两人视线之时。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率先占得上风,对此报以轻微的嘲笑。而且,他们的嘲笑未必就充满了恶意,可以说,这种嘲笑本身就蕴含着对对手的肯定。
阴谋在黑暗中悄然酝酿,成田胜作为整个事件的主使人,却暂时玩忽职守,一个人开着车来到了车站。
“妈妈桑。”成田胜微微点头,洋子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她没穿和服。许久不见,洋子更漂亮了。
“胜君来晚了。”
“抱歉,路上有些塞车。”
偶尔两人眼神相撞,成田胜会客气地面露微笑,看起来很平常,却处处透着些异样。洋子的寡默态度,并不是忍耐着挑起话题的冲动,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没什么好和他讲的事情。
想说的事情如论如何都说不完,可不能说的事情却怎样也说不出口。她不喜欢看到说个没完没了的自己,这种举止态度太过轻浮。也许成田胜的一句话,不过是临时起兴热闹一下,她自己的认真态度却像对待亲朋好友。
这样下去,自己身上所具备的“妈妈桑”的特质只会减损,有害于她在银座追逐名利。
成田胜平时在她跟前时,总是一副阴郁表情,一旦他被她亲切对待,马上就变成对人情善意异常饥渴的孤僻症患者。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会觉得太浅薄易懂。洋子这么想着,就连成田胜手腕上戴着的那只老旧手表,都讨厌了起来。
然而她不自知,这样的想法,仅仅是她一个人所有。
“报纸上的那些报道,是确有其事还是无中生有?”
成田胜一顿,随机明白了洋子在问之前六本木和新宿斗争的事情,回答道:“确有其事,但是报道很夸张。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双方相安无事。”
洋子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成田胜刚刚脱离卡露内,大君就发展得如火如荼,这很难不让她想多。既然成田胜都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为什么在卡露内的时候表现得相对平庸?是早有二心吗?
就算成田胜在六本木把握了些许机遇,可事情就真如他所说那样顺顺利利地度过?
“那胜君登台演出这回事呢?不会是真要准备出道吧。”洋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她也逐渐领悟到,对成田胜而言,往艺能界上靠过去,就是最佳的洗白方式。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倒是要请妈妈桑多多关照了。银座这边,只有您才能决定我到底能不能一夜成名。”成田胜反问,语气轻松。这时要是自己还一脸认真,就会坐实洋子的猜想,她就会再次利用他的空隙,做一次交易。
可成田胜不愿再和她做超过同盟范畴之外的交易,尽管交易品非常可观,但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她精心编织的陷阱。自那次京都之行,两人之间就产生了不可弥合的裂缝。
“现在的成田桑真是个大忙人。”洋子笑着歪头,鬓角的碎发垂在眼睑那儿,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成田胜配合着她缓缓一笑,他所展现出来的无牵无挂的开朗性格,像是那梅雨季节照射下的泛在窗户上的光斑,看起来炽热,肌肤却感受不到那柔和的温度,反倒是冰凉无意的。
车站外灯火辉煌,站在巨型路灯影子之下,晦暗的半空里飘满了一种怪异的气息,令人不敢仰视。
“妈妈桑,”成田胜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刚才那样平淡的神情消失,但现在流露出来的感情,和银座六本木无关,也和男女情爱无关,更像是一种伙伴之间惺惺相惜的情愫。
“我们之间约定好的事情不会变的。不论是我,还是妈妈桑,都不会变的。”
“知道了。”
对成田胜这个人,洋子心中原本有很多事情想问,但也担心自己知道得太多后无法辨别真假。现在这样并肩站在一起,又觉得没有了必要,只在这片阴影中静默地站着就好。
“我觉得胜君像现在就很好,唯一讨厌你的,是你再也不来卡露内巡视。”
“抱歉抱歉,卡露内的事情是我疏忽了。这一点确实是我做得不够好,妈妈桑见谅。”成田胜实话实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去,上一次还是因为秋元康,而且还是以“客人”的身份出现。
正当两人的谈话快要恢复如初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他们要接走的人到了。
“纱织酱。”
“成田桑,洋子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