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的情报陆陆续续送到京城,只是因为路途遥远,哪怕是第一时间传递出去,情报送到京城时,便已经滞后了。
不过,这也不会影响全局,因为从一开始,对于福州,便是两种策略。
要么杀,要么打。
既然暂时杀不死荆重光,那就等打到福州时,再取他的项上人头。
而在京城,锦衣卫的探子每天都会把丁家的情报送到钟意面前,自从曾子琪去丁家做西席,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丁家一切正常,曾子琪自从进了丁家,平时便在家里专心教导丁家的四个少年,但是昨天,曾子琪第一次走出了丁家。。
他去的是曾经住过的客栈,客栈伙计说,曾子琪来客栈,是来找一本书的。
钟意来了兴趣,便准备亲自去那家客栈看一看。
刚好这时春旺来找他,说何苒有事请他过去。
钟意便去了老磨房胡同,何苒找他过来,恰好就是问起丁家的事。
丁家是韩家的姻亲,而宗祺视韩老夫人如亲人,上次听说那丁家有些古怪,现在宗祺不在京城,何苒自是要替他留意。
见何苒问的是丁家的事,钟意便道:“事关正在丁家做西席的曾子琪,属下正准备去调查一件事,大当家若是有兴趣,可与属下微服私访。”
何苒也想到街市上看看,便换了一身衣裳,带上小梨,跟着钟意一起去了那家客栈。
这家客栈以出了四位进士而远近闻名,客似云来,以往也有客人会遗落东西,客栈也算是京城里的老字号了,自不会贪图这些蝇头小利,因此,客栈里每每捡到客人落下的东西,都会单独放起来,客栈里还有口箱笼,专门用来放置这些东西。
曾子琪说他当日退房退得匆忙,有一本书遗落在客栈里,他就是来找那本书的。
伙计说道:“那位曾进士说他遗落了一本书,我便问他书名是什么,他说是青萍游记,掌柜的便打开箱笼查看,确定没有这本书,便如实告知了曾进士,可是曾进士却不依不饶,非说那本书就在我们客栈里。
掌柜无奈,只好让他自己到箱笼前查看,那箱笼里有五六本书,但却没有他说的那本。
可是没想到,曾进士却指着其中一本书,说这本也是他落下的,一定要把那本书拿走。
书上没有他的名字,而且我们每次捡到客人遗落的物品,都会在物品上标记上客人住的房间以及客人的姓名。
可偏偏那本书上却没有标记,因为是我们在走廊的一个花盆里捡到的,也不知道是谁丢的。
所以曾进士说那本书是他的,掌柜并没有怀疑,就让他把那本书带走了。”
何苒问道:“曾进士带走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伙计见她是一位年轻姑娘,可却是跟着锦衣卫的人就是小人捡到的,小人记得书名,叫做朱山府记。”
离开客栈,何苒便说要去书铺看一看。
接连去了三家书铺,却都没有这本《朱山府记》。
好在到了第四家书铺,东家恰好也在,那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听说他们要找的是《朱山府记》,老人一怔,问道:“客官是从何处听说的此书?”
何苒笑着问道:“怎么,这本书莫非是古籍孤本?”
老人摇摇头:“并非古籍孤本,而是禁书。”
何苒看了钟意一眼,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何苒使个眼色,钟意亮出锦衣卫的腰牌,老人吓了一跳,连忙施礼:“小老儿不知是官爷到了,恕罪恕罪。”
钟意正色:“那就说说这本书吧,这是何时的禁书,又是因何而禁?”
老人说道:“这本书是四十年前被禁的,其实在此之前,小老儿也没有亲眼见过这本书,想来刻印得并不多。
小老儿还记得,忽然有一天,锦衣卫的官老爷们来到铺子里,询问可有这本书,小老儿说没有,官老爷们不相信,又在铺子里查找一番,确认没有,便又去了旁边的书铺。
对了,四十年前,这条街上有两家书铺,另外一家书铺的东家和小老儿是同乡,偏巧不巧的,他家书铺里便有那本书,据说是一个来参加会试的书生写的,放在他家书铺里寄卖的。
谁能想到那是禁书啊!
就这么的,那家书铺便因此被查封了,小老儿的同乡还挨了二十大板,后来便回老家去了。
当时京城里因为这本书,先后有五家书铺被查封,铺子里的东家各挨二十大板。
后来小老儿听人说,其他四家的情况也和我那同乡一样,都是有个书生把书放在他们那里寄卖的,他们一时好心,便让书生把书放下了,没想到却是祸从天降。
过后小老儿回想了一下,那个书生其实也来过我家铺子,刚好那几天我家老母和我那老妻在吵架,小老儿夹在中间烦心的很,有人要来寄卖,小老儿看都没看就给撵了出去,也因此躲过一劫。
是以这件事,以及这本书,小老儿记忆深刻。”
老人记得当年的事,可是那本书的内容,他却并不知晓,只因他知道这本书的时候,这本书已经是禁书了,他自是不敢打听书的内容。
从书铺出来,见何苒沉默不语,钟意问道:“大当家可是看出了什么?”
何苒说道:“曾子琪来京城是为了应考,你说他住在客栈时,有没有闲情去看游记?”
曾子琪回客栈最初要找的,就是一本游记。
钟意摇摇头:“应该不会,那么说来,他说的那本游记只是借口,他真正要找的,就是这本禁书。”
何苒点点头:“可是伙计说那本书是在走廊的花盆里捡到的,我在客栈时留意了他说的花盆,那花盆很高很大,的确有能放下一本书的空间。也可能那本书并非是曾子琪丢的,而是被人特意藏在那里的,可惜被伙计捡走了。”
对于惊鸿楼而言,书除了是做学问用的以外,还是密码。
现在锦衣卫也在用书做为密码传递消息。
因此,无论是何苒还是钟意,首先想到的就是密码。
何苒对钟意说道:“你去查查当年这本书为何会成为禁书吧。”
虽然相隔了四十年,以前的卷宗又已在迁都时销毁或者遗失,但是对于锦衣卫而言,想要查找也并非难事。
三天之后,钟意便查清了当年的事。
《朱山府记》的朱山不是地名,而是一个氏族的祖宅。
这个氏族便是闽地的朱家。
很多年前,朱氏是闽地大族,先祖朱胜友曾与周池的祖父并列前朝大十诸侯。
只是后来,朱胜友最宠爱的嫡长子患了不治之症,当时天下乱象已现,朱胜友一心一意只想为儿子寻访名医,没了角逐天下的心思,索性便遣散门人,回到祖籍,之后几十年,朝堂风雨变幻,但却没有了朱家人的身影。
再后来天下大乱,群雄急霸,但是闽地一带并未波及,周池立朝之后,闽地顺利过渡,因此,周池在世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朱胜友的后人还在闽地。
而事实上,当年朱胜友回到祖籍之后,便建了一座朱山楼,朱家五房全部住在朱山楼中,朱胜友死后,他的后代子孙遵他之命,没有如其他名阀那样起兵造反,而是趁着天下大乱之时,大赚战争财,直到周池称帝,名不见经传的朱家,已经富可敌国。
然而朱家依然默默无闻,表面上只是祖上有些脸面的乡绅而已。
然而就在四十年前,也就是太宗年间,有一个来京城赶考的书生,写了一本《朱山府记》,并且放在几家书铺中寄卖。
有人无意中买了这本书,回家细细一看,越看越是惊异,因为他在这本书里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住在朱山楼里的朱家太有钱,太太太有钱了!
这个写书的书生,是朱家的家生子。
他曾是朱家少爷的书僮,因为聪明,被朱家主看中,便让他和少爷一起读书。
朱家子弟只经商不科举,但是朱家主却把他一家的卖身契全都还给了他们,从此他们不再是奴仆。
朱家一直出钱供这个书生读书,并且还让他们一家住在朱山楼,就连他的小厮,也是朱家给的。
当然,朱家供他读书也是有私心的,毕竟朱家现在已经没有做官的了,商贾再有钱,官场上也不能没有人。
如果没有这本书,这个书生会考上进士,然后拿着朱家给的银子经营自己的人脉,他或许会一路高升,青云直上,成为朱家的助力,也或许官运平平,最终做个六七品的父母官,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官身。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梦想。
他在那本书里,将朱家的富可敌国展示在世人面前,那些不重样的富贵中,不乏逾制。
这本书被送到御前,太宗皇帝,也就是那位极有心机的周老二,看到这本书后,立刻下令将这本书列为禁书,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笔横财。
锦衣卫千里迢迢,直奔闽地,他们找到朱山楼,却见那朱山楼表面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亭台楼阁,没有飞檐斗拱,就是一座圆型的大楼,实在是看不出有多么富贵。
然而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朱山楼里已经人去楼空,朱家人显然已经得到消息,抢先一步走得干干净净。
锦衣卫只能从那些不能带走的家具器皿上看到那传说中的富贵。
朱家人从此消失,锦衣卫能找到的,也只是朱家的旁支以及朱家放在明面上的一些商铺和田产而已。
即便如此,锦衣卫还是带了十万两银子回京城交差。
十万两,对于当时正缺钱的太宗而言,已经是一个大数目了。
可是在何苒看来,这十万两,就是朱家替自己买命的银子。
有了这十万两,锦衣卫能回去交差,皇帝也会短暂收手,待到皇帝缓过神来,想要继续找朱家要银子时,朱家早就把余下的家产转移走了,京城到闽地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也要三四个月的时间,有了这三四个月,朱家人能逃到几千里之外。
这件事距今已有四十年,因为那本书原本也只在为数不多的几家书铺里售卖,因此,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而时至今日,还记得这件事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恰好让何苒和钟意遇到那位老人家,否则还要查上一阵子。
何苒想起福州的四大家族,四大家族有一支精锐水师,宗祺夜以继日的训练,要对付的也是这支水师,而非后周的水师。
何苒创建苒军,她比谁都清楚,建立一支军队要花多少银子。
这些年来,何苒可谓八方来财。
蔡家的钱和矿山、晋王的钱和矿、开州王的钱、柳山河的钱,以及齐王和钱家的私产,再加上各地商人的供奉,这些银子堆起来,怕是能堆成一座山了。
可是这些钱全都投入到军队里用来打仗了。
军队,就是一个无底洞。
而四大家族却有一支水师,一支能令何苒要用几年时间来筹备一战的水师。
见何苒默然不语,钟意清清嗓子:“大当家可是也在想朱家的钱财?”
何苒笑了笑:“是啊,我在想也许当年,朱家根本就没有走远,他们也许一直都在闽地,人在,金银财宝也在。也只有周老二才会以为朱家人跑到了天涯海角。”
提到周老二,钟意的嘴角抽了抽。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何苒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你是说,四大家族?”
何苒点点头:“如果是四大家族吞了朱家的银子倒也罢了,我现在就是担心,闽地还有一位地下皇帝。”
什么叫富可敌国?
不是做到首富便可称之富可敌国。
而朱家富可敌国,那么朱家是不是也能建立一个国?
那支水师其实是朱家的水师?
四大家族是在为朱家做事?
如果是这样,后周、荆重光和永和帝,也只是前站而已。
钟意说道:“我去查!”
数日之后,明明收到了京城送来的消息。
“朱家?”
明明秀眉微蹙,她来闽地已久,倒是知道一个姓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