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吹过,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郁林领内一座残破的村庄废墟外围,曾经用来防备野兽攻击的木制矮栅栏,此时只剩下几根焦黑木桩倾倒在地上,可以作为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透过村里那些被烧毁的房屋之间的间隙,可以窥见中央的空地上数百具尸骨残骸堆叠在一起,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令人作呕。
这所有种种都说明了,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没了...都没了...”
“我的孩啊...”
凄厉的哀嚎响彻整个村庄。
正在哭嚎的是百余名青壮年男子,他们或跪或站,服饰各异,但同样是手中都持着粗糙的武器。
在这些人身后,村头的一块巨石之上,倪咸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里曾经是他的封地,在随大军回到了郁林之后,他便领着麾下部属向着自家封地赶。
他并不是郁林军中唯一这么做的,如今军中能够压制住这种冲动的各家将领寥寥无几,只要是封地距离不远的,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即使没这么做的,也大多是因为家族封地处于凤竹人暂时未曾涉足的郁林西部偏僻山区之中,要么干脆是封地处于凤竹人的控制范围深处,根本无法轻易抵达。
对于眼前这一切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昔日的村庄变成这副模样,依旧感到难掩震撼与悲痛。
这些凤竹来的混蛋!
一群畜牲!
虽然自受封于此刚刚两年,但他在这仅有的自家封地上已经倾注了无数心血,而现在,一切投入都成了空。
倪咸紧握着拳头,双眸赤红如血。
“都别嚎了!”
他猛地怒喝出声,打断了这些哭丧似的喊叫声,转过头冷冷扫视着眼前一众青壮男子,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带上你们的兵刃,跟我走!老子带你们去报仇!”
“报仇...”
这话仿佛勾起了众人的情绪,这些青壮们纷纷擦拭掉脸颊上流淌的泪水,攥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眶通红的默默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
倪咸怒吼着,领着这支队伍,踏着血色向着自家主力汇聚而去。
于此同时,郁林领内不少人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决定。
......
郁林城下,黎珩皱着眉头,翻看着汇总上来的军情。
毫无疑问。
散入郁林领内的凤竹军已经失控了。
这段时间郁林地域本土武装力量的缺失,给予了凤竹各家极大的施展空间。
肆无忌惮涌入郁林境内的各支凤竹军如同蝗虫一般,凡是守备力量薄弱的据点都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山阳的土地是必然不可能封给他们的,那么抢起来自然没有太多顾虑。
从领军的士族,到底层的壮丁军卒,每一个人都在这场盛宴中大发横财。
这种欲望的盒子一旦被打开,便很难再关上。
或许是此前压抑过久,部分凤竹士族间甚至开始出现一种攀比劫掠成果的心态。
在侦骑报上来的见闻中,可以看到他们不光劫掠豪绅大户,就连一文不名的穷人家也不肯放过。
很明显,缺乏统一的指挥制约之后,这场平乱行动已经变了性质,演变成了一种凤竹军对郁林领内村镇单方面的掠夺行为。
虽说掠夺战利品现象自古在战争中就很常见,黎珩也早已知晓,但眼下这个情形,还是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想。
这是他此前参与过的历次攻伐中,从未见过的乱象。
只能说,战争这种纯粹的暴力行为,可以将人心中隐藏最深的恶意唤醒,化为嗜血的恶鬼。
如今大周纷乱的统治秩序,终究少不了周人百姓的鲜血来灌溉。
黎珩叹了一口气。
起身走出帅帐,登上用于瞭望的高台。
此时高台上,杜洪和郝磐等诸将正聚集在此,不时有传令官挥舞着令旗跑过。
他随手将方才翻阅的军情丢给了上来见礼的杜洪,转身远远望向郁林城那高大的城墙。
这些天里,九溪军除了在郁林城下修筑距堙外,就是借助着霹雳车等攻城器械保持着对城中施加低烈度的压力。
当然,对方的守城弩机也不是吃素的,一番下来,也算是各有伤亡。
虽然已经知晓这城中没有多少守军,但如今黎珩麾下也同样没有多少兵力。
即使把那几名没有去劫掠,还在跟随他的凤竹士族麾下军势算上,他手中可供调用的兵力也就堪堪万人而已。
这点兵力能围住城就不错了,再想复现之前在大堵关那般强攻是不可能了。
杜洪将手中的军情文书看罢,又传给了郝磐几人,随后交换了一个眼色,方才上前劝道:
“主公,如今各家兵马皆散入郁林乡野平乱,而我军却只得困于郁林城下,迟迟未得寸进,不若暂且转换目标,待与各家合兵一处后再来攻伐郁林城也不晚。”
他所言虽然隐晦,但其实就差直白点说,比起其他人,咱们已经表现出对陶公的忠心了,主公你见好就收吧,学学人家怎么捞一把的。
“你们也是这么看?郝磐!你说说。”
黎珩不可置否,一眼扫过诸将,最终把目光落在郝磐身上。
郝磐闻言,拱手见礼,目光悄然瞥了一眼垂目不语的杜洪,而后沉声回答:
“主公出兵是奉陶公之令,兴义师讨不臣,本是众望所归之事,但以眼下各家所为无疑将激起郁林一地的民怨。
属下以为,若是继续留在郁林城下,我军恐怕不敌挟怒而归的乱军主力。
如今我军当从速撤回大堵关以东,避其锋芒,到时以大堵关为支点,逐渐乱军消磨锐气后,再图谋郁林城也不迟。”
这话一出口,众将表情各异,或不以为然,或神色微凛,但谁都没有开口附和。
郝磐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未免太过保守,凤竹军虽然互不统属,但涌入郁林地域的军势总数可不小,这一退,等于把送到嘴边的油水拱手让给其他家了。
“你们呢?”
黎珩环视众将一圈:“还有谁有想法?”
“我等赞同杜大人之议。”
众将犹豫片刻后,大多选择附和,只有寥寥三人未曾出言,看来是同意郝磐所言。
“把郁林的舆图拿过来。”
黎珩见此,微微颔首吩咐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