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溪领,浦南湖畔,卞氏族地。
此时卞府一片缟素,大门的甬道上不停地有捕盗司和理政司的差吏进出。
“给我好好查,仔细的查,到底是谁干的?!要让我知道谁敢在我们九溪士族头上动土,老子必将他碎尸万段!”
府中一处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叶烜此时眼睛赤红,看起来已是怒极,咆哮声传遍整个宅子,就连卞氏仆役被打板子的惨嚎声都压了下去。
江煌、罗诚二人站在一旁,盯着此处地上用白布遮掩好的十数具尸体,久久说不出话来。
能让他们三个掌控九溪一应政事的巨头齐聚于此,自然不是小事情。
是的,就在前日夜里,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卞氏一族,全族上下一十八口,尽皆死绝!
无一例外!
除卞氏家主卞煜悬梁自尽外,其余人等经仵作查验后断定皆是中毒而亡。
罗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查出来些钱税司属吏受袭案的眉目,被他视为最大怀疑对象的卞氏就这样灭门了?
“别打了别打了,小的说的都是真的啊!小的见老爷迟迟未起身,担心早膳凉了,就想着端过去,结果刚推开房门,就见老爷和夫人少爷们...其他的你们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知道啊...”
啪!
那仆役哀嚎着倒了下去。
“对对对,前日晚上老爷让小的们早点去歇息...”
“也是奇了,那日老爷一反常态,一直呆坐床榻上念叨着什么,我等以为老爷正在修行什么奇功,就没敢打扰,只是轮流守夜,后来快寅时了,老爷吩咐要小的们先睡。可是谁知道今天一醒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啊,大老爷明鉴!”
还未受刑的还有几名仆役,此时跪伏于一旁,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也是哭丧着脸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
“总捕老爷,从卞家主卧房里找出来这个,请您过目。”
正当气氛凝滞时,两名捕盗拿着一个木盒走了过来,似乎有些紧张的躬身禀告。
叶烜皱着眉头,伸手拿过那木盒,放在桌案上轻轻打开,便见到一封书信静静放置在其中,上面写着“卞煜绝笔”四字。
展开略一阅览,叶烜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走!都跟我回衙!”
说罢,径直就往外走,一众捕盗司差吏赶忙收了物件,跟上他的脚步。
而江煌上前将那书信拿起看了看,随即叹了口气,也放下书信带着随从走了,只留一脸不明所以的罗诚在原地。
…
夜里,江煌府邸。
江煌、罗诚二人对坐。
此前统一共同目标后,他们两个便私下多有往来,今日回府后,罗诚越想越不对,当天夜里便再次登门找上了江煌。
“难道咱们就这样任叶烜结案?”
罗诚看着桌上装有绝笔信的木盒,有些郁结。
那封绝笔信他看过了,是卞煜亲笔所书的认罪书。
卞煜在绝笔信中承认那日袭击钱税司差吏之人正是他授意的,是他此前在龚氏东逃时起了贪念,私自侵占了封地周边的田亩,因为怕主公降罪,这才暗中指使人做了这些事情,如今惶惶不可终日,悔不当初,只能一死以谢罪了。
虽然看起来真相大白,但罗诚隐约觉得内情恐怕没认罪书上写的那么简单。
“卞氏一族拿了自己性命出来认罪伏法,咱们还能作甚?”
江煌微微摇头,轻轻抿了一口茶。
“你别给我装糊涂!之前说不能放弃,要继续查的也是你,现在你却摆出这么个模样?你之前明明说过这事杜洪也极有可能脱不了干系的。”
罗诚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江煌:“他们不会给了你什么好处吧?”
他不信江煌看不出这其中疑点重重,这些天里他跟着江煌已经从各方面查出了些眉目,他实在想不通都到了这个时候,江煌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江煌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我又岂会做?”
他说着,放下茶盏,缓缓抬眸看向罗诚。
“到此为止吧,若只是一个杜洪牵扯到其中倒还好说,可这背后如果是十个,或是百个杜洪这样的人呢?若是一味深究下去,只会牵扯越来越广。”
罗诚闻言,脸色骤然一白,半响,他才幽幽道:
“牵扯的广些又怕什么?这些时日为了查清问题,咱们花费了这么多功夫,难道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江煌仔细瞧了他一眼,而后叹了口气,只是轻声道:
“卞氏被灭门之事便是幕后之人给出的一个交代,同时这也是一个警告,若是继续下去,恐怕下一个遭殃的就该是咱们了。”
听闻此言,罗诚怔了怔,旋即冷哼一声。
“你莫不是怕了?你怕了,可我罗诚不怕!不过是些蝇营狗苟的虫豸之辈,主公大军在侧,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他说着,猛地站起,拂袖欲离。
然而才转身迈步,却见江煌依旧悠然喝着茶,不急不慢的道:
“主公若是知晓眼下的情况,也定会同意我们就此收手。”
“为何?”罗诚脚步顿住,回首问道。
江煌淡然一笑,意有所指道:
“人若是身上只有一块烂疮,咬咬牙剜掉尚能长出新肉来,可若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烂疮,再去剜肉那可就成了千刀万剐的极刑啊...”
说到这儿,江煌微微停顿片刻:
“想要治愈这些烂疮,非是一朝一夕之功,眼下就算你能将幕后的这些人揪出来,只怕到头来主公也只能轻拿轻放。”
罗诚神情渐渐凝固了起来,良久,他骤然双拳紧握:
“那又如何?!食君之禄,当尽君事,我等既身为主公臣属,自当为主公分忧解劳!怎么能代主公做决定!”
说完,他猛地一甩衣袍,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煌目送着罗诚愤怒远去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
他低垂着眼帘,盯着那茶盏上袅袅升起的青烟:“罢了,且看你怎么闹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