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淞此言一出,立刻引得陶老夫人眉头紧皱。
她明白陶淞话中的意思,显然他还是对郡守之位动了妄念,这是要拿礼法来压陶信,拖延他登上郡守之位的时间,为自身谋取更多机会。
要知道完整的服丧期可足有三年,眼下这个局面,要是郡守之位空悬这么长时间,郡中不知得乱成什么样子。
所以,按这样办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等陶谷下葬再让陶信继位也不太合适。
虽然眼下丧礼一切从简,没有严格按照礼法中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的规矩来办,但毕竟还要停灵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若是陶信迟迟不继位,显然有可能会给陶氏麾下诸族传达错误的信号,让某些投机者心生幻想。
想起前几日俞铎那步步紧逼的态势,以及眼下俞家和陶淞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陶老夫人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她冷冷地扫了陶淞一眼,沉声道:
“淞儿,此事你不必多言,我自有考量。”
“老夫人,我等认为淞公子此言有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紧接着,便见数名身着素服之人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正是俞铎,很明显他是有备而来,专门赶来为陶淞助阵的。
他身后跟着的,则是几位郡中颇有声望的士族家主,这些人大多是此前便与陶淞一系走得较近的士族门第,此刻看来是已经得到了俞家的许诺,这才出面为其站台来了。
陶信见到俞铎出现,双手握拳,似是有些魂不守舍,黎珩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俞铎是俞淮的长子,若说俞家策划了刺杀陶谷之事,俞铎绝对是知情者之一,甚至是深度参与其中,于是赶忙侧身拉了拉陶信衣袖,示意他冷静。
俞铎一进门,便径直走到陶淞身边,而后才对着陶老夫人躬身行礼道:
“一时情急,还望老夫人恕我等无礼喧哗之罪。
我听闻自古礼法之大者,莫过于君臣父子之道。
今主公丧期未过,而信公子便欲继郡守位,窃以为此举有违礼法,非孝子所宜为,亦非理政安民之道。
昔年启圣制礼,非徒以饰情文、美教化而已,实欲使人各安其分、不越其序。
故曾有言: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若信公子于此时继位,则恐人心浮动、郡内秩序紊乱,此非山阳之福,还请老夫人三思。”
他语调温和,这一番引经据典的话说下来,虽然冠冕堂皇,甚至亦如陶淞一般,将启圣都搬了出来为自身论点做背书,但在场众人皆知道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话里话外矛头直指陶信,字字都在指责陶信不孝违礼,显然根本没有将对方当做一个合适的主君继承人看待,强调礼法只是为陶信继位设下阻碍。
俞铎话语间陶信几次想出言,都被黎珩拉住,此刻殿外可是有不少各族之人,都在窥视灵堂内的动静。
他知道陶信并不精擅礼法之事,若是他眼下忍不住和俞铎起了冲突,说错了话,恐怕到时还会落人口实,被俞铎拿来大做文章。
陶老夫人自然听得出来俞铎话中的意思,有心反驳,但见对方身后的各家家主,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耿镛。
耿镛见此,当即出面呵斥道:
“俞小子!信公子乃是主公嫡长子,眼下继位本就是应有之义!又何须你来置喙!
莫非真以为我耿镛老了,便提不动刀兵了吗?”
耿镛一番怒斥掷地有声,但却根本未让俞铎有半分退让之意,他神色如常,拱手道:
“耿老大人此言差矣。
俞某此来,非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山阳郡的安危着想。
信公子虽然贵为主公的嫡长子,但毕竟年轻识浅,未经磨砺,非是俞某不恭,只是此前在市井之间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各家都是有目共睹,若是再违背礼法仓促继位,而引发郡内动荡,岂非是辜负了主公大人的期望?”
听着俞铎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耿镛气得须发皆张,就要上前与之争辩,却被一只手臂轻轻拉住。
“耿老大人息怒。”
黎珩站了出来,他神色平静,目光清澈如水,先是安抚住了耿镛,而后才转向俞铎,淡淡道:
“那依俞大人之见,该如何是好?”
“不知足下是何人?”
黎珩他自然是认识的,但俞铎却故作不知,皱眉问道。
黎珩微微一笑,拱手道:
“在下黎珩,见过俞大人。”
“哦?原来是黎大人。”
俞铎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
“俞某早听闻黎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黎大人既问,俞某便斗胆直言了。”
他顿了一顿,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才缓缓开口道:
“依俞某之见,若信公子果有孝思,当于此时尽心竭力以奉丧事、安百姓为务,而非汲汲于继位之事。
山阳之地人杰地灵,各族家主亦皆为贤良之士,不若请诸位大人暂摄郡事,以待信公子服阕而后继之,则既可全信公子之孝思,又可安百姓之心,亦可使郡中秩序井然有序,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俞铎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在大周,有些地方的主君薨逝之后,择其麾下重臣共同辅政确有先例,但那通常都是在主君的子嗣年幼,或是病弱无法理政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而且即便是这样,也往往会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面总领其事,而非真的让各家平起平坐、共同理事。
眼下俞铎的提议,看似是为了陶信和郡中的稳定着想,但实际上却是包藏祸心。
一旦真的按照他的说法去办,那么恐怕会使陶氏权力分散,家中大权落入士族家主手中,对于麾下各族的约束能力大降,而眼下笼络了不少士族的俞家或许就有机会借此成为实质性的山阳掌权者。
权力一旦放出去,再想从各族收回来可就难了,就算陶信最后成功继郡守位,想要拿回来这些权力也是难上加难,必然要开罪各族,让更多人投向俞家。
因此,俞铎的这番话刚一出口,便立刻遭到了耿镛的强烈反对:
“荒谬!此等荒谬之言也能说得出口?俞铎!你当真是利令智昏了吗?居然敢提出这样的建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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