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淞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黎珩的身世,在郡中士族间并不是秘密,但大家心知肚明,却无人敢公然提及。
虽然用这种迂回之法来避免绝嗣后家业被收回,在士族间已然蔚然成风,但毕竟是悖逆人伦之事,上不得台面。
原本一般情况下,只要主公不言语,自然也没有人愿意触这个霉头,平白无故的给自家树敌,可没想到陶淞却打破了这个默契。
黎珩望着陶淞,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他倒是没想到陶淞会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
“淞弟,这些年黎大人为本家立下了多少汗马之劳,今日在父亲大人的临礼之上,你却此等细枝末节之事来无故责难于他,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陶信此刻也反应过来,皱眉望着陶淞,沉声喝道。
对于陶信的回护之言,陶淞并不在意,他见黎珩默不作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乘胜追击般继续说道:
“黎大人这些年确实为郡中事务劳心劳力,颇有功绩,但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因功抵过?
大兄,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我知道你和黎大人私交甚笃,但如今大兄既然司掌郡事,便该整饬法纪,以为郡中士民表率,又岂能因私交而废公义?
今日诸位叔伯皆在此处,正好可借着这个时机将此事辨明,否则日后岂不是人人皆可效仿,视本家律法为无物了?!”
他的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让陶信一时语塞,却是不知如何来替黎珩来开脱。
陶淞也没有看陶信,此刻他目光炯炯的想在黎珩脸上看出些许慌乱之色。
但令他失望的是,黎珩面色如常,只是上前对着陶信拱手一礼:
“依黎某看来,淞公子所言极是,律法如山,不可动摇,还请信公子依例秉公处置。”
此言一出,莫说是陶淞,就连陶信也不由得愣住了,他望着黎珩,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
但黎珩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转身对着在场群臣拱手一圈,朗声说道:
“黎某不才,蒙主公不弃,方以微末之功忝居高位,黎某时常亦是以此事惶恐,恨不能以身相报。
诚如淞公子所言,家父确实曾为了承续祖宗香火,而将我过继为嗣。
此事虽出于无奈,但确实违逆了律法之本意,黎某亦难逃其责。
功过不能相抵,既是有错,便合该受罚,只是如今主公尚未发丧入土,黎某实在不忍离去。
可否请信公子宽宥些时日,容我送完主公最后一程,再行发落。”
黎珩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让在场之人都为之动容,就连陶淞也不禁微微皱眉,他本以为黎珩会百般辩解,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过错,并主动请求惩处。
“黎大人高义,既然如此,便依黎大人所言,待父亲大人安葬之后,再行处置此事吧。”
陶信此刻也回过神来,他深深地看了黎珩一眼,沉声说道。
虽然他不明白黎珩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他知道,黎珩定是有自己的谋算,本着对他一直以来算无遗策的信任,陶信选择了顺水推舟,应下此事。
俞铎见此一幕,也是如陶淞一般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哪里隐隐有些不对,可就是想不明白。
“信公子,诸位大人,既然临礼已毕,黎某这便回城西老宅闭门思过,为主公日夜祈福。”
黎珩却是不管在场众人怎么想,环顾四周后,拱手施了一礼,便拂袖离去,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黎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灵堂之外,只剩下满堂惊愕的各家重臣,不管分属哪一方,对于黎珩的果断和坦荡,他们都感到由衷的敬佩。
“常言道,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又言,君子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原以为此等人物不过是史家杜撰以励世人,却不曾想,今日能在此处得见,黎大人真乃高洁之士,颇有古之先贤之风,在下不如其远甚...”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发出这样的感叹,却也算是给今日的这场风波定下了基调。
而陶淞见目的达到,只是留下一个冷笑,也并未多说什么,便带着自家党羽拂袖而去。
显然,他自觉虽然没有让陶信同意出兵,但这一次断了陶信一臂,心情大好,却是没了兴致在陶谷灵前继续装模作样了。
临礼结束,灵堂内的人群各怀心思逐渐散去。
......
俞府。
“大哥,陶信小儿现在不肯出兵,爹又迟迟不醒,这样拖下去,对咱们不利啊。
我看不如择机动手吧,只要趁乱拿下陶信小儿,就算耿镛那条老狗反应过来,也得任咱们拿捏。”
俞纪面沉如水,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已经听说了今日临礼之上被陶信等人糊弄了过去,并没有定下出兵讨逆的事。
“这黎珩到底是何用意?”
可俞铎并没搭理俞纪,只是口中喃喃自语着,显然对于今日临礼上黎珩的表现感到十分不解。
他不认为黎珩会真的甘心就此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势,但对方今日之举,又实在让他看不出半分作伪。
“大哥,黎珩此人奸猾似鬼,会不会是他自知身世之事无法抵赖,所以想要以退为进,博取一个忠孝两全的名声?”
俞纪皱眉思索片刻,试探着说道。
“哼,留个好名声又有什么用?他若是真的就此认下,那他此前岂不是白白为陶信做了那么多嫁衣?他能甘心?”
俞铎冷哼一声,对于俞纪的猜测并不认同。
陶淞这一次突然出手虽然没有提前给他打招呼,但不得不说,确实是一个好角度,若是陶信应下依律处理黎氏,那么则可以令黎珩对陶信离心,若是陶信强行保下黎氏,也可以趁势进一步打击陶信的威信。
可没想到,黎珩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丝毫逃避,直接扛下了全部罪责。
以己度人,若换做是他,就算知道这是一个局,恐怕也无法坦然做出这样的选择。
毕竟就算和主君关系再好,谁也不知道时过境迁之后对方还会不会念着这份情,说不得反而会趁着这个机会顺势将自己踢开,以此来树立自家法度的威严。
“那大哥的意思是?”
俞纪有些不解地望向俞铎,却见后者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我观黎珩此人用计喜好弄险,这次恐怕也布下了后手...此前咱们埋下的那些暗子全都发动起来,给我盯紧了,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俞铎沉声吩咐道,他有一种直觉,黎珩的突然退让,其中定然有什么自己未曾注意到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