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九溪各衙之间,各家前来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
昨夜牟氏一族被尽数捕拿的消息已然在坊间流传开来,九溪城内的气氛骤然紧张,各家府邸中士族们纷纷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不声不响的,主公一回来便要对牟氏下手,更担心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我们几人欲求见杜大人,烦请通传一声。”
刑狱司衙署外,一群穿着锦袍的士族站在门口等待着,其中一人朝门房拱了拱手,客气说道。
他们听说牟氏一族此刻便关在刑狱司的大牢之中,故而想找杜彬探听一下口风。
“各位老爷,提刑老爷有交代,今天不见客,还请回吧。”
门房吏员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看了众人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见这门房如此不恭敬,其中一人便欲发作,他身旁另一人赶忙拉住他,小声劝阻。
“罢了,先回去再议吧。”
说完,其余几人陆续散开。
而此刻杜彬其实也不知牟氏一族到底是什么情况,那牟氏一族的人是关在他刑狱司的大牢里没错,但全是娄仲厚的人一手操办的,他根本都插不上手。
但他知道,至少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明面上不适合与其他士族们直接接触,以免引火烧身。
他坐在刑狱司正堂之中,手中翻着案卷,心已经飞出去不知多远。
自己这位主公,不会这次又要他们家来背黑锅吧,自上次他后知后觉的当了一次黎珩的替罪羊后,他们家在各衙官吏之中的声望便大不如从前。
现在好不容易才将名声挽回些,他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又莫名其妙背了黑锅。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院外脚步声起,杜彬猛地抬起头向外望去,娄仲厚快步走了进来。
杜彬神色微变,连忙迎了上来。
“娄大人,可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力的?”
“杜提刑言重了。”
娄仲厚微微一笑,目光深邃,缓缓说道:
“那牟广声称自家非卞氏灭门之案主谋,但依我观之,此人恐怕就算不是主谋,也知道卞氏被灭门内情,这故才想从杜提刑这边借刑狱司一二长于审讯的刑官而已。”
听娄仲厚如此说,杜彬的眉毛忍不住皱了皱,他脸上虽未表露半分,但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此乃小事,这刑狱司中上下刑官自是任娄大人差遣,只是那牟氏到底是士族出身,若是用刑...恐怕还是要得了主公首肯,在理政司备档才是。”
杜彬斟酌片刻,试探性问道。
娄仲厚闻言哈哈一笑,说道:
“这是自然,娄某可不是无脑蛮干之人,还请杜提刑选好人选,娄某自会亲自向大老爷禀报。”
杜彬闻言,点了点头道:
“娄大人放心,在下定当挑选经验最丰富的刑官,协助大人查明真相。”
“那便劳烦杜提刑了。”
娄仲厚颔首应了一句,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杜彬眯了眯眼睛,他虽未参与其中,但对于家中所为也是略知一二,眼下牟广等人若真的受不住刑,招供出了其他隐秘,他们所有人恐怕都落不下好。
想到这里,杜彬顿时感到心中焦虑,他沉吟了许久,终究是在刑狱司中待不住,匆匆唤来近侍交代了一声,便也离开了刑狱司。
......
九溪城,一处农家小院。
“安兄弟,没想到你还想得起老头子我。”
许久未见裴术,黎珩觉得他变得苍老了不少。
“裴兄何必打趣我,此前在下随主公至山阳戡乱,昨日才回来。”
黎珩笑了笑:“裴兄不请我进去?”
“哈哈哈,进来坐吧!”
裴术侧身请黎珩进院。
黎珩也不客气,大步迈入屋内。
在茅屋中落了座,黎珩四下看了看,见屋内还是此前那副模样,并没有多大变化,便笑道:
“按理说之前也得了不少润笔钱,裴兄怎么还住这个破地方?”
“住习惯了,而且这里清净。”
裴术提了一坛酒放在桌上,捋着胡须笑道:
“托安兄弟的福,有了那些钱,这一年,老夫的玉冰烧可没断过。”
裴术说着,为黎珩斟满了一杯酒,两人对饮起来,酒香四溢,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醇厚起来。
几杯酒下肚,黎珩望着窗外,感慨道:
“裴兄,你说要是这天下之事,真能如这杯中酒一般,一饮而尽,再无烦恼,那该多好。”
这几日来他心中已有定计,但玩弄权术毕竟不是黎珩所喜。
他明白随着身居高位,许多时候却不得不做出违心的抉择,可就是念头总是不通达。
此中苦闷,却是不好对身边人明言,只有在不明他身份的裴术面前,他才能一吐心中郁结。
裴术闻言,轻叹一声,摇摇头,将手中半碗酒喝完:
“安兄弟,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裴兄豁达,倒显得在下狭隘了。”
黎珩自嘲一句,端起面前酒水喝尽,又道:
“裴兄,去岁我在自家庭院之中移种了一株玉兰,昨日我回到府中时,它已经开花,甚是美丽。
可在下仔细观瞧,才发现这株玉兰树身上,竟多出几处暗褐病斑。”
黎珩说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放下酒杯,继续说道:
“在下粗通农事,知晓这病斑若不剜去,恐怕会危及整株玉兰的生机,可若将病斑尽数剜去,不给树身生长的时间,又难免会伤了它的根本,裴兄,你说,这玉兰之病,该当何解?”
裴术闻言,瞧了瞧黎珩面色,随后灌下一口酒:“你心中已有计较,何必多言于老朽?”
黎珩轻叹一声,道:
“玉兰虽病,但到底乃在下亲手所栽,自然是不愿让它就这么轻易毁了。可若是剜去病斑,这玉兰花开的盛景上就会蒙上一层晦涩之感,实在....唉!”
听了黎珩的话,裴术沉默片刻,才道:
“安兄弟,你既问到我这儿,老头子我就跟你讲几分道理。
花开花落,本是寻常,你又何必执着一时?玉兰树既然已出病斑,自是要处理的,若是拖延太久,就算最终活过来了,恐怕也是残枝败叶,难成花形了。
当下安兄弟理当将玉兰之病剔除干净,再整理院落,察其田土,以免玉兰再次被病患侵扰,影响来年花开之势。”
黎珩听着,垂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酒碗,许久之后,才抬眸:
“多谢裴兄指点迷津。”
他站起身,朝裴术拱了拱手:
“裴兄教诲,铭记于心。今日还有些琐碎,便先行告辞。待此间事了,定当寻个时机,与裴兄共赏无病之玉兰。”
说罢,也不等裴术挽留,径直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