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城守府发布新政令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遍布城中各门要道的布告栏下都围满了围观的人群。
虽然这围观的百姓之中大部分都并不识字,但人总是爱凑热闹的,况且这还是新城守老爷的第一道政令,自然要来看看。
“咦?明年的田赋...”
一处布告栏下,一须发灰白的老叟,颤巍巍的眯着眼睛看着布告,念念有词。
“什么!难道又要加征了吗!”
“家中尚且能不能熬到明年还不好说,哪有余粮再交一次田赋?我一家老小可没法活了...”
“唉...这都是命啊...”
听到老叟所言,一时间围观布告的人群群情激奋,不过也就仅仅如此了,谁也不敢对城守老爷说一些大不敬的话。
谁都能看到布告栏旁值守的军卒面色不善,手中那明晃晃的兵刃已是微微抽出,若是因一些不敬言论被抓去蹲大狱可不值得。
“...明年的田赋全免了!”
“徐老丈,您话能一次说完吗?”
人群之中有人没好气的喊道。
“咳...半辈子的老毛病啦,改不了喽。”
徐老丈笑眯眯的锤了锤肩膀。
“明年田赋不是之前已经收过了吗?那现在城守老爷是不是要把提前收的田赋还回来?”
“你别做痴梦了,之前那是龚家老爷收的,现在城守大老爷变成了黎家老爷,能不再征收就不错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能缓一口气,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更别说我家还两个娃,这不是实在没饭辙了....唉!”
免去明年田赋的消息在百姓之中激起阵阵涟漪。
“徐老丈,您就再给我们念念,这告示上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人群之中有人向徐老丈请教,虽然徐老丈年纪大了,毛病不少,但也是这九溪城中少有能识文断字的人。
徐老丈并没有受到人群的影响,摇头晃脑的看着布告,口中不时蹦出零星几个旁人听不懂的词来。
身侧的百姓们都眼巴巴的看着,直到有人按耐不住,从自己菜篮子中拿出一小把青菜,塞在了徐老丈怀里。
“别吊胃口了,这样能给我们念了吧!”
徐老丈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将那一小把青菜仔细捋了捋,然后才提溜着青菜斯条慢理的给众人解释了起来。
“城守老爷不仅免去了田赋,还为大家找了个活计,城守老爷要征发徭役治水啊!而且和往年不一样,这次大老爷管饭!天天不光有白粥喝,一人还发一小块腌菜吃!”
“治水!还有白粥和腌菜吃!”人群之中惊起阵阵惊叹声。
对于农耕为主的大周,自古以来兴修水利便被视为善政,更何况寻常徭役乃是义务劳动,服徭役期间的吃食都要自理的,如今新来的城守老爷不仅治水,竟然还负责徭役期间的吃饭,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恩德。
“会捕鱼的有福了!这布告上面还说,今后渔家所捕鱼获,衙门愿以市价购入。”
“启圣爷爷终于显灵了!给我们九溪也派下来了一位青天大老爷!”
……
一条条政令借着徐老丈之口宣之于众,在人群之中惊起一阵阵惊叹称颂之声。
官衙之中,黎珩听着亲随收集而来的各处布告旁百姓反应汇报连连点头,长舒了一口气。
不算七十三家麾下的人口,九溪直属封地范围内的人口亦有十万之众,如此巨量的人口背景之下,若是再采用在登峰时的赈济底层的办法,黎珩那些家底都投进去都不一定够。
所以经过与众人讨论后,黎珩制定了两手准备,这其一便是发动九溪百姓捕鱼来减缓粮食消耗。
捕上来的鱼为了防止变质需要使用烟熏之法处理,这样便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材,为了保证九溪林木的可持续性,黎珩也不敢如此解开林木时禁仍由百姓采伐打猎,只得有官衙出面统一处理,其后再将熏鱼成品销售回市面。
熏鱼可是不愁卖的,要知道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吃盐也是一种奢侈之事,制作过程中用了盐的熏鱼自然也是好东西,恰巧盐这玩意黎珩此前战利品中可是有不少,一直也无处消耗,此时正好可以用来制作熏鱼。
如此黎珩算是开辟了一项新财源,将明年缺了的田赋补回来。
另外一边,要是采伐林木过程中遇见野物也能捕回来,给军中将士们当做军粮补充。
这第二手准备便是以市价从九溪各家手中买下了他们手中的余粮,然后以这些粮食征发徭役治水,以工代赈,同时减小大量林木采伐之后造成的隗江决口风险。
这些政策能不能完全将粮食问题兜住黎珩目前其实也没谱,但眼下却一时讨论不出其他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在黎珩放下心中一块巨石,刚刚放松些许时,罗诚紧锁着眉头进来禀报:
“主公,我已翻遍了九溪的鱼鳞图册,目前九溪可供军屯的地界最大不过千顷之地,堪堪够屯兵万人,加上零散的荒地也不过在这个数上再加五成,实在是挤不出更多地界来屯兵了。”
“知道了,那就让孟敦先在那里屯驻吧,若是中间涉及到已有百姓耕种之田,一定要安置好。”
黎珩倚在椅子上闭目歇息着,此时被此消息扰了兴致的他只能如此草草安排。
“主公容禀,刚刚开荒的田地也打不出多少粮食,目前以九溪民力供养如此规模的军势还是太过勉强,我看不如暂且遣散部分军卒,待今后有了余力再重新募集也不迟。”
罗诚接到此命令后,并未接令退下,而是踌躇了一会还是上前低头禀告道。
黎珩睁开眼睛,盯着罗诚,罗诚就静静站在一旁,保持着低头拱手的姿势。
半饷不语,他方才深吸了一口气,言道:
“此事容后再议,前期军屯开垦荒地需要的军卒多一些,先让孟敦带人去干。”
“...遵命。”
罗诚哑声应道,自己这位主公如今声威愈重,刚刚那一会儿他背后的冷汗已是浸透衣衫。
罗诚领命退了下去后,黎珩垂目,双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裁军。
考虑到养兵成本问题,少量家族精锐为骨干带领大批临时募集而来的农兵征战是大周士族之间普遍执行的军制。
故大周各家之间的征伐虽多,但多是击溃战,极少有全员歼灭的情况。
此前与柳氏一战中,黎珩便发现了这种军制省钱是省钱,但禁不起大战,看着人数众多,但全靠家族精锐冲锋陷阵,一旦作为骨干的精锐损失殆尽,其余临时募集而来的军势稍有损失便会溃散。
而自己之前的屯田而来的准常备军在此前战斗中展现出来了远超旁人的战斗意志,靠着自己给予的重赏,在极端情况下,甚至在死伤达三四成之时,竟然还能保留一定建制。
眼下这些经历了战火的老卒正是培养精锐的好材料,随意将其遣散实在太过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