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后,少年们按部就班,分派岗哨,在大殿内外警戒了起来。
邵勋则继续站在太极殿外等待。
捉拿行动结束,并不意味着事情结束了。这会的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东海国上军将军何伦接到消息,带着千余兵士入宫城接走司马乂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个烫手山芋,早交出去早好。
“邵君又立功了。”何伦脸色复杂地说道。
他已经了解了大概情况,心中暗叹真是错过了好机会。
自己终究胆子太小,以为擒抓司马乂非常艰难,没想到他就带了这十来个人,三两下被拿住了。
不过,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司空运筹帷幄,督护缜密计划,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邵勋说道。
“挺知情识趣的。”何伦笑了笑,道:“此番事了,糜晃出任中尉当无问题,君亦有前程。”
好家伙,连何伦都知道糜晃要当东海中尉了。
大家都不傻,盖因无论功劳还是门第品级,糜晃都够了。只要他争,何伦确实争不过。
此品级为中正品第,或曰“乡品”。
就此时的东海糜氏而言,乡品为第六品,称不上士族,算是“小姓”——品级是可以提升或下降的,由各郡中正三年一评。
糜晃有官身,如果外放可以当一个大县县令。
但东海国中尉也是第六品,仔细想想,其实不错。乱世了嘛,县令真不如中尉吃香。
东海老邵家没有乡品,一般而言,幢主就是他的天花板了。
但事无绝对,他固然没法像世家大族子弟那样直接门荫入仕(比如石崇),但还有察孝廉这样一个人家手指缝里漏下来的机会。
擒捉了司马乂,东海孝廉到手,做官的资格就有了。
这才是他想要的真正赏赐。盖因无论太守还是刺史,都是“朝廷命官”,不是“幕僚门客”,两者没有高低之分,属于不同的领域。
比如王导现在严格来说就不是“官”,而是司马越的幕僚——当然,他想当官很容易,琅琊王氏的门荫名额应该不少,再者,即便不门荫入仕,世家大族也有其他办法,比底层人容易太多了。
“好好干吧。”见手下兵士已经把司马乂押上了马车,何伦快步走到邵勋身旁,附耳道:“大王在洛阳重建王国军,你部要被并入,小心王秉。他的人被打光了,也没募到多少新兵,可能会盯上你。”
“何将军提告之恩,勋铭记于心。”邵勋行礼道。
“走了。”何伦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邵勋静静看着何伦的背影。
司空欲组建三千王国军,按制是上军两千人、下军千人。
有擒捉司马乂之功,走个流程,让糜晃当上中尉问题不大。
那么问题来了,上军将军仍然是何伦?这是眼瞧糜晃入局,干脆放弃争夺中尉了?
王秉是下军将军?自己这一幢并入下军?
从人数上来说,他手头实际掌握的部队可以编为两个不满编的幢,王秉会不会给自己搞事?
如果他真这么脑残……
邵勋的手下意识握紧刀柄。
旋即又松开了,他深吸一口气,习惯了用武力解决问题,杀心确实越来越重了。
杀王秉解决不了问题。
没了他,还会有张秉、李秉。
最好的办法,还是在糜晃的帮助下,与王秉好好谈一谈。
我带你飞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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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颁布的诏书很快传遍全城,并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有人痛哭流涕,呜呼哀哉,想要救出司马乂,但被左右劝阻了。
有人长吁短叹,神色怔忡,有心做点什么,理智又告诉他,都快要断粮了,还能怎么办?
还有人提前活动了起来,拜访东海王司马越,以及传闻与成都王关系较好的名士王衍,试图在接下来的政治洗牌中占得先机——司马家子孙们的内战罢了,何必那么死心眼呢?
至于更多的普通百姓或下级官僚,则巴望着赶紧结束战争,先把洛阳供水恢复了再说。
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把被征走的父亲、丈夫、儿子、兄弟们放回家?
对了,赶紧让外界输送粮食进京吧,人饿得直打晃,撑不住啊。
基本可以说,从上到下士气涣散,投降在即了!
当邵勋带着手下出宫门,就敏锐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守卫端门的禁军士卒交头接耳,喧哗不已,军官不能制。
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
邵勋等人一齐望去,却见一士人下了车,朝这边行来。
“前方可是军校邵勋?”来人远远问道。
“正是。”邵勋行了一礼,回道。
来人并不回礼,只简略介绍了下自己:“幕府军咨祭酒、广陵戴渊,奉司空之命,接引邵军校入府。”
“好。”邵勋回道。
戴渊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眼邵勋后,径自转身上了马车。
邵勋一行人在后面步行跟着。
抵达司空府后,戴渊下车,先入内禀报了一番,然后让其他人都留在外面,自己领着邵勋入内。
“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问的不要问。”一边走,戴渊一边说道:“司空可能要给你赏赐,这是天大的恩宠,今后定要铭记于心,为司空舍命拼杀,死而后已。”
邵勋连连应是。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什么人啊,这时候还摆谱。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之前来过的书房。
这次王导不在,却多了另外数人,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见到有人过来,都停了下来。
邵勋悄悄看了眼,只认得一个潘滔。
潘滔还挺敏锐,注意到了邵勋一闪而逝的目光,竟然向他点头示意。
“参见司空。”邵勋躬身行礼道。
司马越看向戴渊,有些不悦,似乎怪罪他打扰了自己的兴致,又似乎怪罪他不分场合,他们在商议大事呢,你就不能等一等?
戴渊立刻明白了过来,连连告罪。
“罢了。”司马越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邵勋身前,态度却好转了许多,笑道:“孤听说了,你亲手抓住了司马乂。好,很好!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战阵厮杀,擒拿敌将,实乃武人本分,不敢邀赏。”邵勋回道。
司马越哈哈大笑。
幕僚们亦凑趣笑了几声。
有人直言道:“兵家子喜欢的是金帛,司空赏些财货便是。”
还有人说道:“不如惠以宝甲,他们也就能用这些了。”
“可能还喜欢妇人。”有人促狭道。
不出意外,这句话引起一番哄笑。
看得出来,现在司马越幕府众人的士气很高,正处于意气风发的状态。
司马乂倒台,洛阳权力要重新分配。
成都王司马颖当上皇太弟几无悬念,但他不会来洛阳,而是在邺城遥控朝局。
河间王司马颙同样不会来洛阳。
这就是机会了。
只要司空收拾好洛阳残局,未必不能与成都、河间掰掰手腕。毕竟,洛阳才是京城啊,控制了洛阳,就有了号令天下的名义。
大伙都期待着这一天。
“休要胡言。”司马越斥责道。
说是斥责,但语气并不严厉,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斥责”完幕僚,司马越便看向邵勋,道:“你立下大功,孤当然要厚赏。金帛是少不了的,但这并不足以酬功。糜子恢立下大功,我许诺他可任中尉,幢主之职就由你接替吧。”
“谢大王厚赏。”邵勋应道。
“糜子恢又在孤面前极力说你的好话,说你颇有选兵、练兵之能,一幢兵马个个精悍,如臂使指,故能斩将杀敌,势如破竹。”许是见邵勋非常沉稳,司马越愈发满意,又道:“下军兵士还没选满,不如就由你来替孤把关,多挑选一些壮士入营,如何?”
“诺。”邵勋应道。
这还用思考吗?还用犹豫吗?这是升官的节奏啊!
果然,司马越接着说道:“孤说过,东海今年的孝廉会是你,勿要令孤失望。中尉司马你先担起来。”
很显然,这是违规操作。
中尉司马要等走完举孝廉的流程,再由朝廷任命,方能生效。
所以,邵勋现在只是个幢主,中尉司马还得等一等。
但司马越都这么说了,兵又是他找人募的,邵勋完全可以先兼任着,不会有人不承认他的身份就是了。
给邵勋这个官,幕府里不是没有反对意见。
不少人觉得给个幢主就够了。但一贯不怎么管事的军司曹馥说话了,认为此职很适合邵勋,他会选兵,知道怎样练出好兵。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司马越很信任曹馥。他是曹洪幼子,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可不比府里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强?
再者,邵勋是国人,这一点非常重要。
比起来历不明、心思叵测的外人,东海籍的军官显然更加可靠,更能委以重任。
何伦如是,王秉如是,邵勋亦如是。
当然,比起前两位,邵勋的重要性要差一些。
毕竟何伦、王秉出身名门,能够给司马越带来政治上的助力,稳固后方局势。所以,哪怕王秉吃了大败仗,该用还是得用。整军完成后,一个下军将军是跑不了的。
邵勋一没办法替他稳固东海后方,二没法提供部曲、钱粮,三没法摇旗呐喊,充其量是把刀子罢了。
何伦、王秉却是握刀之人,有本质的不同。
“下去吧,好生做事。”许完好处后,司马越挥了挥手,道。
“诺。”邵勋再行一礼,退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