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准则,为了集合!”
昏黄的吊灯下,是排成整齐队列的职工。
“第二条准则,为了集合!”
无论男女,这二十七位职工均剃成了寸头,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生产工装,负手站得笔直,神情严肃,震声高呼。
“第三条准则,绝无问题!”
他们对着涂上殷红涂漆、绘着放大版“x”符号的墙壁,一遍又一遍地高呼。哪怕因为连续高声,导致嗓子渐渐开始变得沙哑,也没有丝毫停下来或放缓的意思。
啪嗒,啪嗒。
而在震动的声潮中,厂房二楼的铁网过道尽头,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不算明亮的灯光里,一位穿着同样款式的生产工装、只是颜色为红色的瘦挑男人,缓缓走出阴影。
他站在过道上,俯视着下方的二十七位职工。
而在瘦挑男人露面的那一瞬,这些职工整齐划一地转身,面朝前者。
“许和先生!”
似乎是某种组织性的手势,他们双臂交叉在身前,肃穆咆哮。
“第一条准则,为了集合!”
“第二条准则,为了集合!”
“第三条准则,绝无问题!”
“.非常好。”
三级研究员,第二环【共识】,许和如此开口。
他扶着铁栏,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每个人都是如此严肃,而在严肃下,每一双义眼的深处,都正燃烧着狂热。
“你们是失败者,劣等品,每一个都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是。”
“你们在八年制的义务教育里一次又一次地败下阵来,排名永远是落后、落后、落后,最终没资格升上‘学府’,只能投身于‘工坊’——你们理当如此。”
“因为你们智力愚钝,思维颓弱,逻辑痴昧,一无是处,‘学府’需要的是最具天赋的人才,又怎会向你们投下哪怕半点的目光?纵使最具天赋的人才,也才有那么些许的机会,换来迈向未来的学识。”
“投身于‘工坊’,接受职业技术教育,成为一位合格的职工,这是你们唯一能用那不堪之身,创造些许价值的道路。”
许和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唯有始终不变的冰冷。
而听着这些话语,那些职工咬紧牙关,却仍站得笔挺。
“——但这就是对的吗?”
许和的语调,突然抬高。
“那些学府出身的研究员,享受着充沛的物资配额,奢靡自在!可你们呢!工坊出身的职工,每日辛勤工作,却只换得来那么一点点的物资配额!吃的是合成膏,睡的是集体房!”
“听听吧,‘一切为了未来’,学识理事会用这口号蒙骗了我们多久?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将如此!”
“就因为你们没有所谓的天赋?对那些狗屁物理化学信息技术——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一窍不通?可难道这世间的天赋,就只有当研究者一种吗?”
“哐当”一声惊响。
许和一拳砸在铁栏上,然后伸出食指,猛地指向下方职工中的一人。
“瞧瞧张行吧,谁又知道,一位机械工的心底,其实藏着一个飞行员的梦想?”
那被叫做“张行”的职工,是个体格消瘦的男性,为了更好地适应机械加工,他的右臂换成了一条工程义肢。没有什么花哨的涂装与仿真拟人的设计,这是纯粹的功能性义肢。
学识理事会鼓励,并且愿意垫付消耗的物资额度,让职工植入对应工种的功能性义体。
被许和点名,那位“张行”顿时昂首,直视向许和的目光下,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然后呢?就因为在检测中,张行的判断力、三维空间想象、飞行控制义体适配度等差了些,被判定为不合格,于是此生连触碰飞行载具都再无可能?”
“太悲哀了。”
“九位圣宗口口声声宣传,一切为了未来,所以要穷尽所有资源投入到概念、理论与技术的研究。他们说要带领所有人迈向未来,可这完全是虚伪的粉饰。”
“迈向未来?不,圣宗们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所有人’,他们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我与你,我们才是真正的集体!”
下面的人怒声咆哮。
“第一条准则,为了集合!”
“第二条准则,为了集合!”
“第三条准则,绝无问题!”许和缓缓道。
“我会予以你们尊严.真正的尊严。”
“记住,‘未知数’,这就是你等的代号,你等的预兆。凭什么区区八年教育的测试,就将划分出我们的未来,让此生成了唯一解?”
下面的人再度双臂交叉,吼出口号。
连续三遍后,许和颔首:“去吧,继续去完成今日的任务,将钢管打磨得尖锐、让锯条碦嚓响动、为义肢抹好润滑油.”
“为了.集合。”
于是他们有序散了开来,奔向自己的任务位置。
许和仍扶在铁栏边,注视着这一切。
——庸碌之辈。
然后,男人索然无味地心道。
不怪他们昔日没能升入学府。
封闭的环境,一个团结的目标、一位权威的领导者、一些严格的纪律,再加上一点刻意设计的迎合话语和理念。
短短半个月,这些人过去三四十年塑造下来的思想观念,就被自己轻而易举地重塑了,这不比捏一块橡皮泥更难。
过分,过分。
为了确保实验的准确性,自己并没有动用【共识】灵能去篡改任何一个研究样本的思想,仅仅只是暗中窥探着他们的真实想法。
最初的三十个研究样本,现在的二十七个研究样本。
当“为了集体”与“未知数”的思潮开始彻底奔腾时,那三名或是直接出生反对、或是假装明面迎合,实则内心不信的职工,当自己宣布要给予这种叛徒惩戒时,无人反对真心实意的无人反对。
杀了他们。
许和回忆着五天前的事情。
自己想确认研究样本们“思想嬗变”的程度,究竟到了哪一步.于是稍微上调了一下实验烈度。
听着自己的这道命令。
犹豫,短暂的犹豫。
接着有人动手了,磨得尖锐的钢管,笔直插进了“叛徒”的胸膛,像是条溺死的鱼,嘴巴一张一合,咕噜咕噜往外冒红色的泡。
自己感受到那个时候,看着这一幕,对方突然怔了一下,如同跌入了茫然的谷底。
于是自己鼓掌。
于是所有人鼓掌。
于是怔怔与茫然,转瞬间消散殆尽,化为了纯粹的激动。
更过分的是,当自己昨日宣称,要所有人打磨好武器,接下来要向学识理事会发起叛乱时,所有人依然狂热地服从,没有半分异议。
许和一动不动,漠然站立,只是义眼的视界内,他正通过脑机接口“意识”直传转化“文字”的功能,敲着实验日志。
这次的社会与心理学实验快到尾声了。
唉,出现伤亡,到时候还得打一份汇报上去,这些研究样本的记忆和思想,实验结束后自己也得一一调试,修正回正确状态,都是麻烦事。
啪,啪,啪。
清晰的拍手声,忽然在厂房响起。
饶是许和,也不禁愣了一下。
自己意识早已分散了开来.怎么会莫名其妙冒出拍手声?
又于下一瞬,这愣神化作醒悟的警觉。
——敌袭?!
只见一位观光客打扮的男性,自厂房正门口迈入。
对方停下拍手,冲自己笑了一下。
“我也想加入你们这个,呃,未知数,能不能帮忙办个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