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枫林发出簌簌的轻响,倒映于幽绿的清潭,沿途石柱飞檐,雕栏画栋,拱桥如虹。
为了让奈梨山终年保持“枫林尽染”的风采,上間氏花费大价钱从学识理事会购置了一套超大型生态调控系统,确保这里秋风瑟瑟,清冷幽静。
上間正章拎着一位面色昏沉的壮汉,没有半点费力的迹象,长靴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发出清脆嗒响,回荡于静谧园林,久久不绝。
在上間氏的三十来年里,他对这里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全程毫无停顿,快步直抵目的地。
那是一座隐于园林最后方,古朴肃穆的阁楼。
上間正章在楼底脱下鞋,直上三楼,迈入一方房间。
“上間大人。”
男人放下仍处于昏迷的壮汉,先是跪坐下来,然后双手贴地,毕恭毕敬地向前俯首。
“人带到了。”
一面六扇障子将房间一分为二,上面以金墨二色为底,描绘着松柏苍鹤的山水障屏画。
只是障子后并没有点起灯,幽冷的轻风吹过堂间,晦暗之下,让这幅本应清雅淡然的山水图,竟显得有几分阴冷幽森起来。
上間正章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直到即将归于静默时,才有幽幽的话语浮现。
“哦是正章啊。”
这道声音吞吐缓慢,又带着摩挲砂板的沙哑,让人下意识联想到消瘦嶙峋,满面褶皱的老人。
“怎么有闲心,来看我这样的老人呢。”那声音在障子后,低哑道:“这些时日,你应很忙吧.真是辛苦你了。”
“不敢妄称辛苦。”
当对方说完,上間正章才抬起头,直起了身子。
“两天前,前家主已赴义,介错人是我,新家主在昨日完成宣誓继位。”
“唉,裕志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踏上了外道邪路.”
仿若错觉一般,明明这声音的源头是在障子后,可真正聆听时,却莫名觉得其贴在耳畔,甚至能感受到一股痒痒的吐气。
“那,新家主是谁呢?”
明明是询问上間氏的家主,奈梨郡的新主人,可对方的语气却漫不经心,好似路过街边摊时,凭心情在一颗颗摆好的达摩像中挑选。
“回禀大人,是上間昌二。”
“昌二.”听见这名字,障子后的人像犯了难。
“他是裕志家主的表兄。”上間正章适时提醒。
“哦哦——”
对方顿时恍然,乃至响起了欢快的、孩子气的拍手声:“我记起来了,那也是个好孩子。”
“不过.正章啊。”
贴近脸颊的痒痒吐气,蓦然变得幽森了几分:“你就不想当一当上間氏的家主吗?他们虽然都算是好孩子,可上間氏的子弟,还是你最让我属意。”
“回禀大人。”上間正章稳声道:“当年我能被您收养,乃至得了赐姓,这已是无上的光荣了。我不敢也不愿家主的位置,我只想亲手侍奉您左右。”
一刹的死寂后,有开怀的笑声冲天而起。
这笑声是如此剧烈,障子猛得震动了起来,就连阁楼也像是承受不住,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晃动,天花板簌簌颤震,抖落无数细密的粉尘。
也是这个时候,一声难以抑制的“呜咽”打破了笑声。
壮汉的眼睛里,塞满了惊恐。
刺骨的寒意爬上了后背,像是百鬼悄然捧起了他的脸颊,男人的脑海里,翻涌着两个念头。
第一是。
第二是。
——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上間正章”、“外道邪路”、“家主继位”、“身世”,听到这种大秘密的自己,要死了!
“哦醒了啊。”
笑声戛然而止,几个呼吸后,才悠悠道。
“孩子,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壮汉瞪着眼睛,一边疯狂摇头,一边呃呃啊啊。
“不,你在说谎。”
悠悠的声音忽地变了,这个瞬间,壮汉只觉如坠冰窟,浑身说不出的阴冷。
这不是夸张意味的形容,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
哗啦——
不知何方吹来的夜风中,阁楼檐边的铁风铃轻轻晃动,发出清楚的叮铃声。
“你听了这么久,怎么还会想不到我的身份呢?”
“你又不痴傻你是个坏孩子呀。”
在壮汉的目眦欲裂中,自松柏苍鹤的障子底部缝隙里,丝丝缕缕的黑烟蔓延了出来,它们轻柔地缠上壮汉的脚跟,沿着踝部攀附而上,好似一根根极纤细的藤条,完全捆束住了壮汉。
这些黑烟拖拽着拼命挣扎的壮汉,一点一点地拖入障子后方。
无论是往日横行无阻的义体还是第一环的灵能,在此刻起不到丝毫作用。
在壮汉被彻底拖入后,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细咀嚼声,自房间回荡。
咀嚼声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
“.太浑浊了。”
“被欲望熏至透彻的心、浑浊蒙昧的灵魂、怯懦不堪的意志.乏味,劣质,恶心。”
“——正章啊。”
“元司大人,我在。”上間正章恭声道。
“快些去准备吧.快些去准备‘大荒神祭’吧。”
对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仿佛倦怠了一般:“我要的是纯粹的、不染的,还保持着琉璃一般的漂亮的心,而非这种解馋的零嘴。”
“请大人放心,一切都在有序推进。”
上間正章起身,向障子鞠了一躬。
“——两天后,大荒神祭,必不负您所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