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低垂，面对奥西里斯似是无意的质询，拉好像还在关注着人间的局势。
    先后四位柱神的陨落带来的影响是直接的，但更是潜在的。
    被赛特召唤而来的虫兽被消灭大半，剩下的四散而逃。而在无力的抵抗了一阵后，随着天空女神和湖神泰芙努特的陨落，赫麦努的气候便永久性的发生了诡变。
    这不像之前诸神控制下的天灾，那虽然恐怖，却是有序却目标明确的。
    可随着神灵死亡他们代表的本源被抽离，世界的循环似乎都因此受到了影响。
    青蛙、苍蝇从湖泊与沼泽中逃窜出来，蚊虫携带着疫病从各处蔓延。拉已经可以预见，另一种灾难将在人间大地上横行，大地将尸横遍野，而且不拘于人种与地位。
    这是不可逆的，除非世界补回了缺少的部分重新诞生对应的神灵，亦或者祂彻底失败，沦为另一个世界的一部分，否则这一切都没有停滞的可能。
    不过拉倒是并不怎么在乎，人间的灾变看着可怕，实际上它反而导致了赫麦努逐渐倾斜了更多的力量下来，况且短时间内，这些影响还不至于击溃埃及王朝的核心。
    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庇护了埃及人漫长的岁月，帮助他们建设了强盛的王朝，现在正是他们回报自己的时候。
    甚至不仅是这些凡人，就连这些神灵也同样如此。
    世人都知道，拉击败了上一任太阳神，也是赫麦努最初的神灵阿图姆，成为了新的太阳。但又有多少人记得，其实现今的九柱神灵大多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存在了，他们因最初的神灵而生，‘九柱’称呼也是从那个时代就流传下来的。
    在那场新老太阳的争斗中，很少有人清楚其他的神灵都扮演了什么角色。而当拉成功成为拉·阿图姆后，这些事情更是没有人在意了。
    就像旧时代的神话中，舒和泰芙努特是阿图姆所创造的第一代神，可随着拉登上太阳的宝座，人间的神话也轻易的随之变化。
    人们认为是拉的呼吸中诞生了大气之神舒，他的咳嗽中诞生了泰芙努特，又从这二者的身上诞生了天和地。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只是作为最初创造者的名字发生了变化。
    但拉可还记得这些，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应该感谢他当时的仁慈。
    “奥西里斯，所以你是不愿意下场了。”
    “你想要留在这里，祈祷外神会留你一命？”
    眼睛都不抬，对奥西里斯的那点小心思，拉洞若观火。
    虽然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发生赛特谋杀奥西里斯的事件，但事件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反应的内在逻辑。
    能在掌握优势的情况下被自己的弟弟谋杀，可见奥西里斯的能力有多一般。
    就这点本事，也想要学别人投敌？被伊西斯骗过去，拉承认对方的智计，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但奥西里斯……
    无声无息间，在衣袖的掩盖下，一张长卷落入拉的手中。
    托特还留在源海上的部分眼神微动，他注意到了那轻轻摆动的衣袍。只是想了一下，他就猜到了那是什么。
    九柱神灵中，只有奥西里斯曾经转变过自己主要的神职，由农神变成了冥神。这个可怜的家伙，居然还敢在这种时候反抗拉……
    “不是祈祷祂留我一命，拉神，我只是觉得我们也许应该谈一谈。”
    “据我所知，千年前您曾受到过一场重伤，还是通过转生才恢复了伤势，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对场中的动静毫无所觉，奥西里斯再次问道。
    “是的，你是想说我的对手是不是祂？没错，确实有祂。”
    依旧头也不抬，拉平静的给出答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尊敬的拉神，异域的神灵之所以不愿意与我们交流，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呢？”
    “相比于我们，伊西斯的存在证明外神并非无法沟通。还是说……您其实不希望我们进行沟通。”
    语气越发的不客气，奥西里斯不觉得在这片源海上面拉能够对自己动手。而再往后，对方是否能活下去都不一定。
    外神未必会赶尽杀绝，但早就与它为敌的拉大概率是跑不了的。
    至于对方之前毫不留情的杀死了那几个神灵……其实站在埃及神的视角上，在不知道卡俄斯存在的情况下，他们是有不同理解的。
    赫麦努的创世神话与其他世界大有不同，传言原初之水的象征之一，八元神努恩孕育了最初的神灵阿图姆。他从莲花中落下，太阳从此照耀在无垠的水面上。
    然而作为世上第一个神，当时的阿图姆是最强的神，但其实也是最弱的神，因为当时赫麦努的一切神职都迭加在他的身上，所以受限于这个世界特殊的法则，他的力量不仅没有因此变得无比强大，反而受到了削弱。
    太阳以外的神职大幅削减了他的力量，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阿图姆开始了他所谓的‘创世’之旅。
    他将风与大气分裂出来，创造了舒，将湖和雨分裂出来，创造了泰芙努特。他命二人结为夫妻，然后把天空和大地的神职交给他们的子嗣盖布和努特，并命他们也结为夫妻，然后生育更多承载他神职的存在。
    身上的神职每减少一个，阿图姆就强大一分，直到某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拥有了凌驾于诸神的力量，然后就停止了这种分割。
    他认为天地万物都因他而生，众神也被他所造，他们既没有反抗他的理由，也没有反抗他的力量。所以哪怕还存在着一些太阳以外的神职，阿图姆也不再将他们分离出去，赫麦努的创世也由此终结。
    而这，也就给了后来拉的篡位提供了机会。
    思绪回转，奥西里斯知道，当拉成为新的太阳后，他就吸取了阿图姆的教训，将剩下的神职也剥离出来，如后来的贝斯特，塞赫美特，就是从他的眼中流出，进而诞生出来的神灵。
    神职的纯粹让拉真正拥有了诸神都无法挑衅的力量，从此再也没有人妄图挑战他的地位，直到域外的到来。
    不过按照奥西里斯的理解，虽然域外的神灵杀死了四位柱神，但那应该只是他们选择与祂为敌的结果。甚至就算他们死了，或许外神为了保持力量的纯粹强大，也会将他们再次分离出来创造新神。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总不会有阿图姆的例子在前，还有神灵要同时掌握那么多相对弱小的神权吧？
    绝对不可能，这种违背常识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人做。
    “……拉，就是这样。”
    “这或许是赫麦努的战争，也是你的战争，但未必就是所有神灵的战争。我们应该换一种方式去思考，而非把一切都诉诸于武力。”
    余光扫过其余几位神灵，奥西里斯看到托特好像正支持的看着自己，盖布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一脸赞同。
    果然，不止是他这么想，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们不敢说出来而已。
    “总之，我希望暂时留在这里，等待局势的变化。当然，如果拉神您愿意展露无上的神威扫灭一切，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声音在源海上空回荡，黄金面具下，拉的神情看不太清楚。
    他依旧在看着人间，不过奥西里斯觉得这或许是一种逃避。毕竟千万年来，从没有人敢于这样顶撞他。
    “……奥西里斯。”
    沉默片刻，拉微微抬头。
    他的眼神平静而淡漠，也许是千万年积累的权威，奥西里斯竟感觉有些下意识的心悸。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服从我的命令，尽你所能，毁灭人间的罪民。如果你能做到，我会对伱的行为既往不咎。”
    “不必了，陛下，我坚持自己的意见。您认为的，未必永远都是对的！”
    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如同死水的目光，奥西里斯开口道。
    “很好。”
    微微点头，黄金面具下，拉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那么奥西里斯既然你想留在源海，那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长袖下的手指微微动，那一副长卷散发出神异的光芒。
    人间，在历代法老的墓穴中，类似的造物从不少见。
    它被凡人称作‘亡灵之书’，上面记载了对神的歌颂，对威胁的诅咒，也会记述法老一生的生平与功绩，作为承载他们生前功劳的凭证。
    人们相信冥神奥西里斯会以此审判凡人生前的善恶，然后乘坐船只渡过下一世的人生。
    一切都如此井然有序，好像自是古早时代就流传下来的传承。然而有一件事情却被很多人所遗忘，那就是奥西里斯……好像并不是天生的冥神。
    他原本是人间的农业之神，掌控着一切植物的繁盛与衰败。如果没有意外，冥界和他从来无关。
    那问题来了，赫麦努世界几乎绝大多数重要的权柄都早在最初就诞生，然后被阿图姆分裂而出。那在他之前，履行和执掌冥神权柄的又是哪位神灵呢？
    “自然是拉神，或者说，这也是曾经阿图姆没有分割出来的权柄之一。”
    “拉神的太阳船拥有着部分神权，每当太阳落下，它就航行在地下与幽冥的水系中。当它驶出，则意味着太阳的升起。”
    “太阳不断的在生者的世界与死者的世界交错，所以它也具备了‘重生’‘新生’的象征。不过当拉神接掌了神位，为了保证自己力量的纯粹和强大，他还是决定放弃冥神的力量。”
    作为智慧与文字之神，托特是再清楚不过这一点的，因为拉放弃冥神权柄的过程正有他的协助。
    因为太阳与死者世界间的联系，虽然拉决定放弃这一神权，但他终究没有选择直接创造出一个对应的神灵，因为这会让他彻底失去对这一权柄的掌控。
    所以他委托托特进行帮助，两人合力制造了神器亡灵书。
    掌握亡灵书，拉就能在力量不受到削弱的同时拥有影响死后世界的能力。他通过重生汲取八元神的权柄，也没少依靠这份权柄的力量。
    人间因此流传起对应的传说与神话，奥西里斯被他赐予的权柄其实也源自于此。甚至托特知道，伊西斯死后分离的魔法固然归属于他，但其中的生命，正是被拉神一同炼入了亡灵书中。
    他试图以此创造一件如他凌驾诸神之上一般，同样凌驾万物的神器，可惜最终也没有成功。然而这无损亡灵书的强大，更不影响它对奥西里斯的克制。
    嗡——
    长卷鸣动发出细微的响声。同时响动的还有奥西里斯的身体，某种无形的联系开始形成。
    奥西里斯的脸色豁然变化，在这源海之中，拉怎么可能对他发动攻击？
    “你想多了。”
    “我没有伤害你，我只是在收回自己的东西。虽然那个东西……就是你的全部。”
    声音平静，长卷从拉的手中飞出。
    与原本的神话不同，曾经的奥西里斯因被赛特谋杀而成为冥神，他原本属于农神的部分并未丢失。但如今作为被拉贬斥到冥界的神灵，农神的权柄早已被收回。
    拉试图用近似的神权与生命融合，然后不出所料的失败了。但不管如何，如今在他的面前，奥西里斯毫无反抗之力。
    “等等——”
    啪——
    没有多余的对抗，甚至比外神动手的过程还要干脆。
    刚刚还试图挑战拉神地位的奥西里斯就化作了亡灵书中的一张图画，濒死时的恐惧在上面栩栩如生。
    什么‘弃暗投明’，甚至连伊西斯的面都没有见到，奥西里斯就直接陨落当场。
    外神固然很可怕，但作为埃及的众神之主，我拉的手中但刀莫非就不利了吗？
    “现在，只剩四个了。”
    随手一拉，从亡灵书上抽出部分力量，拉将之抛给了死者与家宅的守护神奈芙蒂斯。
    “奉我的命令，掀起最后一场灾难，让亡者遍布大地。”
    “凡是死去的，过去死去，现在死去的，以及在将来要死去的，都要活过来，作为执行我意志的刀兵。”
    “让大地分开，白骨在地上横行。疫病，痛苦，诅咒遍布河流和山川。”
    “不拘于希伯来人与埃及人，所有死者都在其中——奈芙蒂斯与盖布，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除了托特，没人知道拉是怎么于弹指间杀死一位柱神的。
    盖布只觉得自己之前建立的常识在最近不断的破碎，相比起拉和外神，他就是一枚过河的棋子，有进无退。
    “……遵命，陛下……”
    对方的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但拉不是很在意。
    他们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拉都能够接受。
    对于外神的手段与力量，他看的已经越来越清楚了。虽然强大，但并非无可匹敌。
    “如果世界能把我推到这一领域的巅峰，那么……”
    神色平静，拉扫了一眼托特。
    磨洋工就磨吧，反正也不少他一个。
    好歹托特也为自己做了不少事，至少在他真正失败前，拉相信，对方是不敢真的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