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侮辱性极强
两天后。
陆氏博物馆。
天气转暖,万物复苏,
人们逐渐脱下厚重的衣服,换上稍微轻便的春装。
白教堂美术馆的负责人兰伯特走向大门,将手中的门票递给安保人员。
对方检票的方式颇有些奇怪,
只见他拿起票,顶在阳光下观察,又用手指沿着票面的三分之一处从上向下细细摸索,随后点点头,
“没问题。”
兰伯特被放了进去。
他不免好奇,也按安保人员的手法走了一遍,这才发现门票上有轻微的“浮雕”。
如此复杂的制作工艺,难怪一天只放八百张票。
兰伯特觉得门票有纪念意义,
他将其收好,进入博物馆。
首先是原稿区。
只见一坨人怼在去往画廊的连接处,手里拿着本子和笔,如痴如醉的模样,
同时还有议论声,
“lu的水平太高了。换我可写不出来。”
“男女之间那点儿事,你不行?”
“我行!谁特么不行了?但是你能用如此优雅的文字进行描述吗?lu的文字落于纸面,叫情到浓处;你的文字落于纸面,叫放浪形骸。”
……
显然,他们在讨论《洛丽塔》的原稿。
兰伯特也听说了,
相比起出版社的版本,原稿有更多原始、直接的描写,用词也更华丽些。
难怪会有这么多人现场抄录。
他挤过人群,进入画廊。
这里的气氛明显要比外面严肃,弥漫着紧张和期待的气息。
几个画商各自占据一个角落,眉头沉思策略,又不时地抬头用眼神交锋,似乎是在彼此试探。
有人注意到了兰伯特,
“吉雷!怎么来了?”
打招呼的人是亨利泰特,国立艺术美术馆的创始人。
同时,他也是伦敦的糖业大亨,富商巨贾,买画动辄会出到四位数的价格,乃至五位数的高价。
这种用钱砸的方式让收藏界和艺术圈的人很反感。
兰伯特挑眉,
“亨利,你又来溢价买画了?”
泰特摊手说道:“吉雷,艺术品都是无价之宝,又何来‘溢价’之说。买画的时候,是我们在挑选画作,但反过来讲,画作也在挑选它们的主人啊。”
如果是普通人说这话,兰伯特一定觉得很有哲理,
但泰特说出来就显得略微奇怪,
谁给钱多就选谁是吧?
兰伯特翻个白眼,懒得搭理对方。
泰特不以为忤,
“吉雷,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过来是想买画?看来,白教堂的美术馆财务状况不错嘛~我之前还想着要不要资助来着。”
兰伯特脸黑,
被人拿住了七寸,没法反驳。
泰特得意,
“我看,你要不就买那个雕像算了?”
他随手一指。
兰伯特顺着看去,接着就发现了陆时的雕像,心里疯狂吐槽,
lu是不是有点儿自恋?
这么想着,他好奇地上前观察,很快便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竟然是莫奈大师的作品!
莫奈在吉维尼花园的水池中有一组雕塑――
《睡莲花园》。
该作具有现代主义和印象派的风格,形象抽象、简化,强调形式和对比。
其手法和陆时的雕塑如出一辙。
兰伯特拿出放大镜观察细节。
设计肯定是莫奈的设计,但应该不是大师亲自雕刻,
毕竟年纪大了,凿大理石能要他半条命去。
可即便如此,雕像的价值也绝对低不了,
因为艺术品市场最讲物以稀为贵,莫奈在市面上流传的大多为画作,雕塑作品少之又少,所以每一件都值得收藏。
“啧……”
兰伯特不由得咋舌,
没想到,陆氏博物馆随便挑出来一件都是珍品中的珍品。
泰特凑了上来,
“怎么着?你还真的看好了?咬咬牙说不定可以硬上。”
兰伯特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倒是想买。只可惜,这么珍贵的雕塑,陆爵士铁定是不会卖的。”
泰特不屑地撇撇嘴,
“哼哼……”
心里觉得对方是在打肿脸充胖子,遂有些无聊地走到了一边。
“呼~”
兰伯特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把那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应付走了。
他正准备在画廊里四处看看,却听到有人说:“年轻人,我看你一直盯着雕塑,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兰伯特挑眉,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被称为“年轻人”。
他十分恼火,侧目看去,
结果,眼前确实是个真正意义上的“老头子”。
老人穿着很朴实,夹克配加绒的鸭舌帽,再加上那张其貌不扬的脸,活像一个马车夫,与周围的艺术气息格格不入。
兰伯特却总觉得对方有几分熟悉,
“你是……”
磕磕巴巴,说不上来。
老人呵呵一笑,
“你或许看过我那些橙色、黄色、红色的画像。”
兰伯特:!!!
“橙色?你是高更先生?”
保罗高更,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雕塑家,代表作品有《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
这种名人,混艺术圈的人没道理认不出。
但高更远离主流社会实在是太久了,
1886年,他离开巴黎来到布列塔尼的蓬塔旺小镇,随后,日益厌倦文明社会而一心遁迹蛮荒,在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定居,其后又迁往马克萨斯群岛。
他与世隔绝,卖画基本只联系代理商。
兰伯特懵了,
“你不是病得很重吗?”
“是的。”
高更苦恼地拍了拍胸口,
“我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无力。而且,我想你也不会愿意看到我双腿的惨状,那里已经长满湿疹了。”
兰伯特心中不由得叹气,
眼前站着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却要马上不久于人世。
高更说道:“不过,我很满足。”
他的视线移向画廊的中心,
在那里,《银河睡莲》正静静地被世人瞻仰。
他说:“能看到这种杰出的画作,我此生无憾了。”
兰伯特也看过去,
坦白讲,那幅画他有些欣赏不了,
而且不只那幅,周围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画都有些超出他的欣赏水平。
高更说道:“你喜欢哪一幅?”
兰伯特最喜欢的还是那幅普通印象派画法的《睡莲》,
可惜,那幅画不卖,
就算卖他也不可能买得起。
他说道:“高更先生知道现在有位很火的漫画家吗?”
高更轻笑道:“来自西班牙的毕加索先生。他漫画画得好,还有那篇《漫画创作中的镜头设计》,堪称艺术理论的典范。至于他的油画……”
后面一个大喘气。
兰伯特忍不住问道:“不好吗?”
高更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幅《合作中的少女》前,
“我认真地看了,深受震撼。我想,大多数画家,包括我在内,没想过这么画、没敢这么画,因为从内心深处就没有想过这是画。”
他转向兰伯特,
“你觉得,人为什么绘画?”
兰伯特回答:“睹物有感是绘画的原始冲动。比如看见一个美景,感到美就想画下来。”
高更说:“没错,睹物有感。如果这个‘物’不是真实存在呢?”
兰伯特有点儿懵了,
“啊?”
高更解释:“毕加索先生的画所表达的,是自身认识的冲突。他看见了完美事物内的堕落、扭曲、矛盾和对抗。”
能得到大师这么高的评价,毕加索的画绝对有投资价值,
无脑冲就完了!
这时,旁边一个小房间的门打开了。
毕加索、陆时和几个画商走出来,其中还有兰伯特前几天见过的两个年轻人。
他们的对话声隐隐传来,
“毕加索先生,1500镑,你考虑一下吧。”
“我能出得更多!只要给我时间……”
“还是给我。虽然我和我的好友尼科利奇只能出得起1300镑,但我们可以带着画在法国、西班牙的美术馆巡展。从长远看,这绝对是最赚的一笔买卖。”
……
“嘶……”
兰伯特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最少就是1300镑了,
白教堂美术馆得拿出全部家当、砸锅卖铁才能买下一幅。
可即便如此,毕加索还是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他打着哈哈道:“各位不要着急。1000镑怎么看都不是小数目,所以,还是要多看、多学习,斟酌之后再做决定。”
众画商面面相觑,
“……”
他们不想再看,只想买画。
可毕加索死活不松口,只摇头、不定价。
陆时招手,
“好了,再来五位。让毕加索先生亲自给你们说说。”
哗啦――
所有的画商挤作一团。
兰伯特本来也想挤过去,但转念一想,不如先探探那两个年轻人的口风。
他向高更告罪,随后走向所罗门和尼科利奇,
“两位,毕加索先生讲的什么画?”
所罗门故作惊讶,
“兰伯特馆长也在?你的票应该是赠送的吧?我们是买的。”
嫉妒的语气表现得恰到好处,
兰伯特小小满足了一下虚荣心,继续道:“大家来此都是为了追逐艺术,买的票和赠的票有什么不同?”
他将话题绕回去,
“我们还是再聊聊画作。”
所罗门对尼科利奇使个眼色。
后者会意,介绍道:“毕加索先生率先聊起了《合作中的少女》。他将扭曲,矛盾和对抗……”
兰伯特双眼一亮,
这话和高更所说不谋而合。
果然,毕加索的油画也是有东西的。
尼科利奇又说了一阵,遗憾道:“可惜,《合作中的少女》是毕加索先生赠与陆爵士的,而陆教授不可能对外出售。之后,我们又咨询了其它几幅画作,并看好了其中一幅,但报价……”
话音未落,所罗门连连咳嗽,
“咳咳……”
尼科利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馆长先生,抱歉。此时我们已经是竞争关系了,我不能告诉你我们的报价。”
不就是1300镑?
兰伯特刚才都听到了!
他默算自己的钱袋,心里多少有底了,
比这两个外国来的穷学生,白教堂美术馆的预算还是够的。
他安慰地拍拍两人的肩,
“没关系,你们一定能买到心仪的……”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还有女人突兀的尖叫。
兰伯特皱眉,
“这是什么情况?”
他投去好奇的视线,
便见一个安保人员冲进来,进入小屋,
不多时,陆时出来了,
他对四周道歉:“各位,不好意思,原稿展厅出了点儿状况,我去处理一下。画廊的事宜,毕加索先生会继续推进,你们稍安勿躁。”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
原稿展厅。
斯蒂芬森分开众人,皱眉走到手下面前,
“怎么回事?让你们过来客串安保,你们倒好,直接表演现场拿人。幸亏没给你们配枪,否则不得翻了天啊?”
副手赶紧靠近,
“长官,是前几天,你和陆爵士吩咐过我们盯紧的那个人。”
斯蒂芬森立即看过去,
只见潘克赫斯特被两人锁拿着,头发凌乱地垂下,简直就像一个疯婆子。
副手低声道:“她带了油漆,还有一柄很小的鹤嘴锄。”
“啧……”
斯蒂芬森咋舌。
这个女人准备做什么,用膝盖想也能猜到。
潘克赫斯特大喊:“放开我!”
斯蒂芬森“哼……”了声,挥挥手,
女人遂被放掉,
当然,作案工具没有归还。
潘克赫斯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你们干什么?凭什么将我无故按倒?”
斯蒂芬森冷笑道:“无故?不知道哪个正常人会带鹤嘴锄和油漆来博物馆。被我们发现了,凭什么不能拿你?”
众人无不点头,
鹤嘴锄,听着就像用来破坏玻璃的;
油漆则是泼画或者原稿。
但如果让潘克赫斯特得逞,好像还真没什么办法,
她是敢在大街上丢燃烧瓶的狠人,根本就不在意坐牢,甚至像革命老区的人一样,以此为荣。
还有一点,就是画作和原稿不好估值,
真被油漆泼了,该怎么索赔?
没法说。
斯蒂芬森头疼,
他拿这种滚刀肉也没什么办法。
放又不能放;
抓又不能抓。
总不至于给人砍了吧?
随便弄死女权主义带头人,而且还是伦敦女性市民们一票一票投出来的《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第三名,引起的后遗症肯定更麻烦。
斯蒂芬森问:“联系陆爵士了吗?”
副手点头,
“已经派人去了。”
斯蒂芬森心里有底了,
拖延呗~
等着陆时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此时,潘克赫斯特已经平复呼吸,
她在政党内干过,脑子灵活,很快就找到了反驳的空间,说:“爵士,你刚才的话说得可不对。”
斯蒂芬森:???
“哪句?”
他感觉自己都没说什么话。
潘克赫斯特冷笑,
“你说,因为我带了油漆和鹤嘴锄,所以要拿下我?换句话说,你们在拿我之前,就发现我身上带了那些东西?”
“这……”
斯蒂芬森挠头,
被对方发现了华点。
但从现场情况看,潘克赫斯特的说法反而让她更加被动,
所谓“巧言令色”,
事实上,她就是带了那两样东西,而且明显怀揣恶意,用巧舌让自己脱罪,图惹人反感。
众人窃窃私语,
“她这辩解听着就很无力。”
“啧啧啧……”
“但这件事从程序上确实挺麻烦的。”
……
潘克赫斯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心里暗骂,
男人之间果然都相互维护。
斯蒂芬森清清嗓子,准备多少说点儿什么。
这时,陆时的声音响起:
“潘克赫斯特女士,看来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了。”
他缓步走来,
“既如此,那我就再重申一遍,‘这里不是法庭,这里不需要证据’。如果需要审判,那么,不好意思,我的话就是证据。我是陪审员、是检察官、是法官。”
这话说得相当霸气,现场为之一静,
“……”
“……”
“……”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说得好!”
紧随其后的,便是欢呼、掌声,甚至还有吹口哨的声音。
潘克赫斯特的额头青筋暴起,
“你……”
陆时直接抬手打断,
“如果你看过我的作品、听过我的演讲,知道我对居里夫人、玛丽雪莱女士有多高的评价。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本人其实是看好女性通过工作来获取权益的。所以,我刚才的话并不是针对这一群体,而是针对你个人。”
他吸了一口气,
“现在,请你滚出我的博物馆!”
斯蒂芬森暗暗竖起大拇指,
怼人还得看陆时。
随后,他侧身让出空间,
“潘克赫斯特女士,请滚吧。”
其它安保人员也排成了“护送”的两队,造出一条直通大门的小路。
但潘克赫斯特没有动,
她梗着脖子,就站在原地,用满是怒火的双眼看着陆时,
“我是买了票的!”
众人都无语了,
“……”
斯蒂芬森有些为难,
没有证据的猜测,让他不能强行把人架出去。
陆时叹气道:“潘大姐,非得让我揭你的老底儿是不是?”
他看了看左右,
“这位女士的票呢?给我看看。”
潘克赫斯特嘴角勾了勾,
之前,她被安保人员发现门票造假,便一直在旁边观察,注意到安保人员会把门票举到阳光下观察,遂发现门票的印刷是渐变的。
这之后,她回去请人帮忙,做了张足够以假乱真的票。
没想到的是,陆时根本就没用阳光鉴定,
只见他的手指仔细在票上摸索,
“陆氏博物馆的门票一共有三重防伪:其一、渐变印刷;其二、一号一票;其三、隐藏纹理。大家可以拿出自己的门票,摸摸票面从右往左的三分之一处。”
众人立即尝试,
果然,有些细微凸起的、类似浮雕的质感。
陆时说:“但这张票没有。”
他将票丢了回去,
“潘大姐,你制造假票,是妥妥的违法行为。斯蒂芬森爵士拿你有什么问题?”
潘克赫斯特心态崩了,
谁能想到一个门票上竟然有这么多文章?
她说:“你们明知我拿着假票,还让我进来?”
陆时耸耸肩,
没错,自己确实是在钓鱼。
前几天,丘吉尔跟他说了潘克赫斯特的事,他便多了个心眼,让安保人员盯紧了。
陆时说道:“我要是不放你进来,你以后不得层层精进制假技术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不如……”
他清了清嗓子,
“潘克赫斯特女士用假票入场,以后都不得进入博物馆。”
这话让潘克赫斯特彻彻底底地破防了,
“你特么!*#¥%……”
陆时权当没听见,转向斯蒂芬森,
“爵士,使用假票属于违法,关上几天没问题吧?”
斯蒂芬森听得直点头,
“那当然。”
说完便挥了挥手,让手下拿人。
潘克赫斯特用力挣扎,
“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抓我,说是因为我带了油漆和……”
话音未落,陆时直接打断:“斯蒂芬森爵士说错了。你如果想听道歉的话,他应该不介意。”
斯蒂芬森一愣,
心说,
陆爵士的脸皮厚起来,可一点儿不比英国人差。
他也跟着说:“对,是我说错了。抱歉。”
这个“抱歉”的杀伤力不大,
侮辱性却很强。
潘克赫斯特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你们……”
斯蒂芬森直接无视,对手下们颔首示意。
潘克赫斯特立即被架着往外走,
都这样了,她依然歇斯底里地大喊:“《洛丽塔》这本书就不应该出现!”
陆时眉头皱起。
斯蒂芬森看了他一眼,赶紧对手下说:“还不加快动作把她带走?别影响了博物馆的营业!”
安保人员们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齐上。
潘克赫斯特继续喊:“它会毁掉女性的!毁掉所有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