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没?”
“不成不成,脸太红了。”
“我喝酒了,不行?”
“不成不成,你看你的手,还是钳子样,人类的手是有五根指头的!”
“我拢在袖子里,不让人看到就行了。”
“不成不成……”
……
李川躺在一间破茅屋中,听着屋外两只小妖在交谈。
一个声音很闷,一个声音尖细。
睁眼前,他是民工李川,在工地上搬砖,正午的太阳很晒,汗迷了眼睛;睁眼后,他是秀才李川,文弱书生一个,月光穿过屋顶的破洞照在地上,白森森的一片。
他被这两只小妖绑了,要去献给黑角大王。
黑角大王好吃人。
据说读书人是最好吃的,细皮嫩肉,带着书香气,得用水细细地蒸着吃。
原身胆子小,一听妖怪吃人,就吓破了胆,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绑他的两只小妖却慌了。
怎么办?死人肉可不好吃!
再捉个书生?
云桥乡地处偏僻,方圆百里,独居好欺负的穷秀才就李川一个!
两只小妖合计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個好办法——给书生请个大夫,开两贴药,吊口气,等见了黑角大王再死!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大夫怎么请?
举着两双大钳子的红脸汉子是螃蟹精,他闷声闷气地说:“我把钳子包起来,假装成残疾人,就说家里有人病的起不来,把大夫请到这里,不就成了?”
“不成不成……”
在红脸汉子脚边,摇头晃脑跳来跳去的大公鸡是另一只小妖。
公鸡精道行浅,尚不会变人。
但挑起茬来一套一套的,“不成不成,我见过双手残疾的人,不是你这样的,大夫一眼就看穿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螃蟹精失去了耐性:
“成了成了!不找大夫了,把这个书生留在这,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黑角大王那也别去了,你回你的稻草窝,我去我的石头洞!”
闻言,公鸡精一口啄住了螃蟹精的裤脚,言辞切切,“不成不成,不拜入黑角大王门下,拿不到修炼之法,得不了造化,增不了寿数,三五年后便化作尘土一捧,你我岂不是白开了灵智?”
“到了那等地步,我俩与那窝里斗的公鸡,泥里横的螃蟹,又有什么区别呢?”
螃蟹精再一次被说动了。
他屏气凝神,再次奋力变幻了一番,终于把钳子变成了手。
虽然除了大拇指外的四根指头都并在一起张不开,但好歹手背手腕手指样样不缺了。
公鸡精左摇右摆检查了一番后,勉强点头,“成了成了,你现在就去把大夫找来,我在这里看着书生……”
公鸡精话没说完,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一扭鸡脖,看到李川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
李川醒后不久,就撑着虚浮的身体挪到门边。
他想看看那两只小妖究竟如何可怕,竟然能把原身吓死。
结果一看,大失所望。
公鸡精没有长出九只鸡头十只鸡爪,翅膀上也没滴溜着几百只眼睛,只是会说话,比寻常公鸡大一些而已。
螃蟹精化作的汉子甚至看着还挺憨厚。
李川感慨,原身的胆子太小了!
一人二妖,三双眼睛对视了很久之后,公鸡精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说:“很好很好,不用找大夫了,书生,快跟我们上路吧。”
李川虚弱地扶着门,“我饿了。再不吃点东西,我就要饿死了。”
念死这个字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饿死?
死?
不可以死!
公鸡精立刻反应了过来,说:“三弟,你看着他,我去给他弄点吃的!”
螃蟹精应了,大迈了两步,便到了李川身边。
接着,李川就见那公鸡精,张开翅膀,扑棱扑棱地低飞了起来。一眨眼便窜进了不远处的稻田里,消失在了视线中。
李川沉思,这公鸡精不会啄几条蚯蚓来给自己吃吧?
一边想着,一边往屋里退了几步,在茅草堆上坐了下来。
歇歇脚。
这身体太虚了,站了一会儿就四肢发酸,头晕眼花。
螃蟹精紧跟其后,面色警惕。
李川见状便说:“螃蟹兄弟,你也坐下来歇歇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饿着肚子,就算逃了,又能逃多远呢?”
螃蟹精听了李川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在李川对面坐下,双目炯炯,身体绷紧,蓄势待发。
好不容易变出的手,又变回了钳子——只要李川一有不轨,他便出钳子把他拿下。
李川抬起头,月亮可真圆啊。
他开口问:“螃蟹兄弟,不知该怎么称呼?”
螃蟹精说:“我叫旁三。”
“公鸡兄弟呢?”
“公二。”
“那你们应该还有一个大哥吧?”
“对,吴大。”
“他在哪里?”
“有次二哥喝多了酒,把大哥啄死了。”
难道吴大是条蜈蚣精?
李川思考着这俩小妖的取名规律,突然觉得这旁三挺实诚的。
只要他不跑,问啥说啥。
于是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成精的?”
“春天的时候。”
“成精后,就要吃人了吗?”
“没吃过。”
“那你有认识的女妖精吗?”
……
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
旁三与李川说了许多事。
比如公二虽然不能化形,但他年纪最大,懂的最多,是老而成精。
比如旁三的妖生只有短短几个月,他是在一个池塘里,咬了一块石头后成精的。
比如他们要去投靠的黑角大王,是一只黑犀牛精,据说来历不凡,十年前,占了百里外的一座玄水山,自称黑角大王,广纳徒孙,威风凛凛。官府多次组织人手围剿,次次铩羽而归。
说话间,公二就回来了。
他昂着脖子,两只翅膀环抱着一个食盒,两只爪子坑坑坑交错着向前走。
走到李川面前后,他放下食盒,尖声尖气地说:“快吃快吃,吃完了好赶路。”
李川揭开食盒一看,上层摆了两个碟子,一碟蒸鸭子,一碟糟鱼,下层放了两个馒头和一碗鸡蛋羹。
不知这公二是从哪户人家里偷来的。
闻着香气,李川更饿了。
他一手抓了馒头,一手拿了筷子,呼噜呼噜便吃了起来。
风卷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