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阳光穿透城市缭绕的雾气，毫无温度地降落在皮肤上，让庄续腾产生一种正在灯光下的错觉。之前颠倒了睡眠，又在七十二石柱大殿花费心力死记硬背“寻骨术”，让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本以为能照照太阳回回暖，却寻不到温热的感觉。
    “天气真古怪。”庄续腾打了个呵欠。他正在莫甘娜家门口，停车等她出来。十五分钟之前已经有仆人去通报了，可是莫甘娜一直没有出现，也不知道她家里面有多大。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莫甘娜还没完成梳妆打扮，这样将会耗时多久就完全没人能够预料。庄续腾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打电话催她比较好。
    监控摄像头再次转过来，又在他身上刻意多停留了几秒。庄续腾早就发现了这点，他知道镜头另一边一定有人观看，大概率就是莫甘娜的家人。有啥好看的？如果通过摄像头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好坏，那社会就不会复杂，人心也不会叵测了。这庄续腾朝摄像头招招手，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依靠在车门上继续站着。
    “一副歪歪斜斜的样子，一直都没有站直了的时候，这样的人怎么让我放心？”
    监控室里，有人正在表达对庄续腾的不满，而莫甘娜同样正在他们身后表达自己的不满：“你们还要看多久？不如我让他拍张照片，放大之后挂在咱家客厅里？或者我找人给他做个1:1全身雕像？你们喜欢什么姿势的？”
    “总之我感觉这个人不怎么样。”
    莫甘娜叹了口气，说道：“行了妈，又不是让你在这里给我选后爸！你不需要对他感觉很好，如果你有那样的感觉，说明你的心思有问题。爸，你看好自己夫人，我得走了。两点开场，你们还让我两点二十发表演讲。再不走，时间来不及了。”
    “去吧去吧！总之……”
    “没有那么多总之！”莫甘娜朝父母翻了个白眼，边往外走边说：“才看了多一会儿就能‘总之’？哪有那么简单就能‘总之’的道理？”
    门外，庄续腾只知道自己正在被观察，无法得知自己正在被总结。低头看看手表的时间，脑子里计划一下前往会场的路线，他决定再有五分钟不出来，那就得打电话了。他正在这样想的时候，视野边缘出现一抹熟悉的靓影，他的嘴角立刻浮现出了微笑。
    莫甘娜今天一袭黑裙，由天鹅绒、丝绸和某种黑纱的材质组合而成。从她侧肋沿着腰肢、大腿向下一直到裙角，有一对跟随身体曲线蜿蜒的白色线条，它们与莫甘娜胸口的白色光芒装饰形成配合，模仿出圣光教会旧时圣徽的感觉。
    虽然不太懂服装设计，所有的知识都是聆听妹妹唠叨时候学到的，不过庄续腾也能看出莫甘娜这套衣服的设计语言叫做：黎明划破黑暗。在黎明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所以她除了一对白星石耳钉之外就没有佩戴任何其他额外饰品，整体保持非常简洁干净的状态。只不过，莫甘娜一路上提着裙边小跑过来，这个动作可是会给形象减分的。可一想到她这是为了更早见到庄续腾，那庄续腾除了欢喜，也就不会有其他想法。
    “慢点，来得及。”庄续腾随手拉开车门，然后张开双臂迎上去，仿佛害怕莫甘娜摔倒而时刻准备搀扶一样。
    “别过来，他们看着呢！”莫甘娜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稍稍减速之后径直从庄续腾身边掠过，同时偷偷摸摸说了句：“你今天看起来很帅。”
    “我也这么觉得。”庄续腾笑着帮莫甘娜上车，将她的裙角提上去，免得被车门压到。“嘶，我该开白色野兽来。那车高，穿裙子上下车方便。”
    “你在笑我吗？我很少穿裙子，不擅长这样上下车，怎么了？快点，去方向盘后面坐着，咱们还有多长时间能到会场？”
    “误不了，我都计划好路线了。”庄续腾随后便不再废话，绕到另一侧上了车子，带着美女去赶场。
    上车之后，莫甘娜立刻从随身小包里抽出一卷纸，摊开之后对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给庄续腾说：“咱们今天的任务是这样的：去了之后找到位置坐下，全程保持微笑，或者严肃也行，避免大喜大悲或者明显的厌恶与不耐烦。两点的时候开场，两点二十至两点半，我要上去致辞……”
    庄续腾笑了笑，问道：“你准备说什么主题？”
    “神灵虽然离去，但是神灵留下的美德依旧需要保持和发扬——这种类型的演讲词我有四十多套，从小就要背熟。”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技能。”
    “小时候，这就是我被长辈揪出来时要表演的节目。后来……应该说最近这十年吧，我一直就没做过这类演讲，都是我父母或者家里其他人。今天情况特殊，非要让我上。为了少点麻烦，我只好答应。”
    “是因为我要来吗？”庄续腾问道。
    “你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好吧，你基本上就是全部原因。”莫甘娜笑着拍拍庄续腾肩膀，说道：“你是我的男朋友和软肋，他们就有办法要挟我喽……其实吧，你也不用觉得自己特殊。不管我把谁介绍回去，他们都会这个样子的！”
    “切！你要去我家，才不会是这个待遇。我爸妈会特别特别喜欢你，把你捧在手心里。”
    “他们不会因此要挟你做这个做那个？我才不信呢！”莫甘娜笑着摆摆手，说道：“他们一定会说：这么好的女孩子，赶紧去……”
    “去干什么？”庄续腾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毕竟你没带我去见过。”莫甘娜用食指点点庄续腾，庄续腾也用食指点点她。两个人都明白对方心里的鬼主意，只是默契地不点破而已。
    “我会带你去的，你明天没事吧？”庄续腾终于如愿以偿欣赏到莫甘娜一脸震惊的表情，然后看到她缓缓点头。“那就说定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甚至都不提前说一声，给他们一个惊吓，也让你看看我家平常的样子。”
    “呼……你怎么现在给我说这个？”莫甘娜用力摇晃手中的纸，说道：“好久没有当众发言，我本来就挺紧张的，现在更紧张了！”
    “给你提升一点难度，不然多没意思？”庄续腾笑着说道：“演讲之后呢？咱们还有什么安排？”
    “坐在那里参加拍卖会，象征性地拍一件便宜东西，一定不能拍自己家的——这是我的笔记。”莫甘娜没说谎，她还真有点过于紧张了，连附注都说了出来。“拍卖会之后，我要上台，与一张写着今天大概金额的支票模型拍个照片，然后就是舞会与下午茶时间。”
    庄续腾道：“我不会跳舞，但是我绝对可以避免踩到你的脚，所以很想邀请你跳一支。”
    “咱俩躲在角落看他们玩耍就行，不需要下去跳舞。而且舞会的规矩，如果我和你跳舞，那别人也就能过来邀请我。只要我一直坐着，我就能一直拒绝，也算是谁都不得罪。”莫甘娜稍做停顿，接着说道：“虽然我会跳舞，但那是被逼着学的，我并不喜欢那个运动——将舞步主导权交在男舞伴手里并不是我的风格。”
    “你跳我就跳，你要想躲清闲，我就陪你躲清闲。”庄续腾边开车便说道：“你刚才说舞会兼做下午茶茶会？也就是说，咱们有东西吃？”
    “对，会有一些点心。一般来说，晚宴就是走个形式，吃不饱，下午的时候用甜点补充一些糖分，这样也能坚持到深夜。”
    庄续腾皱眉，问道：“晚饭为什么不给吃饱？”
    “呃……可能是不想让大家吃得太多不得不调整裤带，或者让美女们的肚皮都凸起来吧？”莫甘娜摆摆手，说道：“别问这些古怪的问题！先说咱们的行程！晚宴还要致辞以及领酒，这个好办，就是端酒杯站起来说句话。我一个人站，你坐好，只要看着我就行了。”
    “这活儿简单。之后呢？”
    “大概就是找个不被打扰的地方继续看他们互相寒暄、交谈，坚持到晚上11点，咱们就可以撤了。”
    庄续腾想了想，说道：“这样听下来，我觉得完全没有难度。之前看你很排斥这个活动，还以为会有一些很麻烦的事情呢……”
    “唉，我主要不想和他们凑……我们家是教会传下来的，所以别人与我们聊天的时候总会选神灵、神术之类的话题，既能显得他们知识广博，也能衬托我们只懂这个。”莫甘娜哼了一声，显然有些话在心底压了很久，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我确实做了研究，所以知道他们那些说法存在许多错误。指出来吧，一定会引来更多话题，烦得很；不指出来吧，又觉得他们得意洋洋。我讨厌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明白了。”庄续腾指了指道路尽头，说道：“最后一个转弯，马上就到了。你做做最后的准备？”
    莫甘娜愣了一下，赶紧拿出镜子最后检查一遍，然后用最快速度扫视“工作计划”，在心里默念三遍‘你没问题的’。这时，庄续腾已经开车到门口，工作人员上前很有礼貌地向他询问邀请函。
    由于他们这次是正儿八经的与会人员，可不是伪装身份试图混进去的雇兵——一切手续都是真实且齐备的，也就没有发挥个人能力的空间。庄续腾所能发挥的，也就是眯起眼睛观察别人，然后学着他们的样子来照顾莫甘娜。这包括下车后赶紧绕到莫甘娜那边，站在正确的方向，伸出胳膊让她抓着，同时全程保持微笑。
    保持微笑……庄续腾很庆幸自己专门练习了这个技能。由于他细致观察、精巧模仿，完全控制了表情和身体动作，加上他的长相又是那种不显眼的，他便没有引起其他与会者的注意。
    这很好，不显眼就可以省去很多意外。庄续腾安静而从容地陪伴莫甘娜，别看他作为男方挎着莫甘娜的手，实际上莫甘娜才是指挥前进方向的那个人。只要稍微一晃，触觉敏感的庄续腾立刻就能明白该朝什么地方走，仿佛他的双脚由莫甘娜控制似的。
    这还不会跳舞？光看脚步，两个人的同步水平已经和经年的默契舞伴没多少差别。
    在拍卖会之前，莫甘娜还要和一些头面人物打打招呼，还要拖着庄续腾前往。好在庄续腾完全没有“混进上层圈子”的心，他完全不做自我介绍的，整个人的状态比保镖还保镖，比影子更影子。莫甘娜也不喜欢这种明明不熟却还要热情寒暄的状态，能省略就省略，时间越短越好。
    两个人很有默契，以快速完成任务的状态结束了“引导任务”，赶紧找到自己位置坐下来。一坐下来，庄续腾就用雇兵的态度将周围扫了一圈，哪里有阴影遮挡、哪里可以潜行通过、哪里是监控盲区、哪里可以用作紧急撤退通道……他用眼睛看一遍，用心盘算好多遍，倒是也不会感到无聊、烦闷。
    在他们之前和之后都有不少人前来参会。由于这是pcpd被炸之后的第一次成规模聚会，加上又是慈善之名，出入方便，因此参加拍卖会的人相较往年算是比较多的。大家来这里的目的不全是为了慈善或者拍卖，但只要人够多，能募集的金额就能提高，主办方也乐得见到这样的场面。
    人多了，免不了良莠不齐；要谈正事，就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其他杂事。不是所有人都像庄续腾这样稳稳坐着、神游天外；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莫甘娜一样，专注于个人任务，不去招惹别人。总有人想在这个时间和地点我行我素，毕竟有些人除了我行我素，其他什么也不会。
    其实一开始还好，两个人相当低调，藏在众人堆里并不起眼。等到莫甘娜上台演讲，在众人面前亮相之后，关注她的人立刻多了起来。
    就连跟在她身边的庄续腾也无法保持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