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毫无节奏地敲打着玻璃窗，噼里啪啦的声响与夏末最后的燥热混在一起，让人只想呆在有空调的房间里。锅里煮着大蒜，略带辛辣的芳香气息从厨房弥散开来。厨房开着灯，空无一人，定好倒计时的小闹钟咯咯嗒嗒地响。莫甘娜披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看书，没穿袜子的两只脚揉搓着肉包的白色毛皮，后者哼哼唧唧，想睡却睡不着。
    警笛声从远方而来，又向远方而去，莫甘娜侧过头听了片刻，撇撇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捧的小说里。她早已不在一线执勤，物证分析科的工作单调、枯燥、无趣，因此还没有完全磨灭警笛形成的条件反射。说实话，如今沛城的治安好了太多，pcpd重新掌控所有街区，巡逻工作也比以前安全。公司一轮接一轮的调查逼迫帮派不得不缩减规模。中间人带领雇兵痛打落水狗，偷窃或抢劫了大量帮派资源。最终，帮派活动几近消失，这在一年前还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局面。
    直升飞机从楼顶飞过，气流产生的震颤让肉包竖起了耳朵。莫甘娜摇摇头，在心底对直升机驾驶员发出诅咒。“没这么开飞机的。飞这么低纯粹是在炫耀，土包子！”
    肉包转过头来，大眼睛盯着莫甘娜看了看。突然，它嗅了嗅，耳朵竖了起来，一下子站起来，将莫甘娜顶了个两脚朝天。
    没等莫甘娜抬起巴掌，肉包已经冲了出去，扑到门上又抓又挠，嘴巴里还发出呜呜哼哼的声音。莫甘娜愣了一下，从沙发起来，顺势在抱枕下面掏出枪，藏在客厅柱子后面，露一只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
    门锁转动，随后门就开了。肉包嗷呜一声扑过去，然后就被人裹挟在怀抱里按住脑袋揉。“哈哈，让我看看长胖了没？想我不？想我不？”
    进门来的正是庄续腾，莫甘娜便从墙后面站出去，一手拿着枪，另一手捂住嘴巴，分分钟就要哭出来了。庄续腾赶忙将肉包搬到身后面，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莫甘娜，说道：“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你还能回来……我以为你已经被杀……”莫甘娜感受着庄续腾拥抱的力量和温暖，直到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于是莫甘娜在爱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揪着他的长头发，让他看屋子东面的墙。
    “诶？怎么放着我的黑白画像？下面摆着速食能量棒？这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吧……”庄续腾低头看着莫甘娜，说道：“我可没死呐！摆这个东西可不是好兆头。”
    “我知道，可我总需要有个办法看到你。我……我根本找不到你的照片，只好找刑侦部的人给你画了个像。”
    “怪不得看起来像是通缉犯，这眼神有点凶，不像我啊……”
    “凶一些好，凶一些有力量，这不就从外面活着回来了吗？”莫甘娜抬手抚摸庄续腾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看，现实和记忆终于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只差一点儿而已。
    “哎呦！掐我干什么？”庄续腾龇牙咧嘴，既不敢挣扎也不敢挣脱，更不敢用崩解效应或者骨盾术以及伤害转移来防御。“没做梦，你没做梦！哎呦哎呦嘿……”
    “肉包，咬他一口，看是不是真的？诶，你跑什么啊？不敢咬？看来是真的了。”
    “是真的，是真的！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别乱摸了，肉包都看不下去了。回来路上还有鼎鑫魔创的人检查我呢，一样放我过来了。”
    “什么？公司的人查了你之后还把你放过来了？当时你用了哪个身份？”
    庄续腾撇撇嘴，说道：“我肯定用森刚的身份哪，别的没什么被检查的必要。”
    “太好了，看来公司已经排除了你的嫌疑，不想在你身上继续花费资源了。”莫甘娜说道：“半年多之前，他们还有人找我谈话，给出了很多人生建议。我听出他们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别在乎你，加上如果你出事了，我不准发疯。”
    混蛋，居然给莫甘娜说这种屁话？！庄续腾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问道：“是谁？哪个混蛋干的？”
    “不说他，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好好地回来，已经把他们的脸打肿了。”莫甘娜害怕庄续腾再和鼎鑫魔创的人发生新冲突，便转移话题：“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
    “委托任务的内容不能说，我只能说我一直住在有床有窗的室内，买东西就去首都宪法城的商店，没缺吃没缺穿，就是有点枯燥和孤单。”庄续腾运用幽影之眼扫过整个屋子，找到了几个存在嫌疑的影从能量反应。
    莫甘娜抬起手，指尖按在皱起的眉头上，轻轻将它们揉开。“好了，别担心那么多，现在就这样。来，让我检查检查你有没有在外面乱搞……”
    庄续腾很快被卸除了武装，如同刚出生一样被推进了浴室。在这种情况下，莫甘娜立刻发现他身上有新的手术痕迹，主要集中在双腿和胸腹处。尤其是胸腹部位，缝合地很毛糙，留下了明显的蜈蚣疤痕。
    “倒霉碰上了园丁组织的人，匆匆忙忙的，于是没能好好缝合。”庄续腾看出莫甘娜在担心什么，便老实交代：“在外面肯定没有在家里好，但是为了赚钱嘛，也没办法。”
    莫甘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忙着仔细检查庄续腾的身体。植入体安装之后，一般会在皮肤上留下导热条，尤其是需要蓄力使用的植入体。一方面是为了散热，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蓄力却不发的情况下，积攒的影从能量能有一个慢慢挥发的途径。在原先驾驶辅助套装植入体的导热条附近，莫甘娜找到了新的，看起来感觉更高级。
    由于庄续腾的精神状态挺好，完全不像被植入体副作用折磨的样子，所以新的植入体装就装了，没必要追问。但是庄续腾右臂肘部附近的伤口显然是最新的，而且绝对不是手术痕迹。以一个pcpd物证调查科探员以及正在进行法医技术的学习者来看，这是开放式外伤，被什么东西扎穿了。
    “还疼吗？”莫甘娜不仅摸了摸，还用力捏了捏。
    “嘶……你可真狠啊！我没有装甲皮肤，你只要使劲捏，我肯定会疼啊！”庄续腾赶忙抽回手臂，装模作样摇晃摇晃。断骨确实还没愈合，只是外表――除了结痂之外――看不出来。“小心点折腾我，别把我折腾进医院。”
    “哼！我还不如打断你的腿，把你送进医院呢，至少那样能放心――反正我能养得起你。”莫甘娜让庄续腾转过身去，伸手解开头绳。只见一头长发飘散下来，直接覆盖了庄续腾的肩膀和半个后背。与此同时，一股过期药水的味道弥散开了，熏得莫甘娜干呕了好几下。
    在影界停留了六个多月，没有理发店，也不想让头发“污染破坏”巫妖大师最后的故乡，因此庄续腾既没有剃胡子也没有剪头发。出了影界，他用刀把胡子剃掉，露出面相，然后把头发一扎，喷上遮掩气味的药剂，便开始赶路。
    “你还想留长头发吗？”莫甘娜憋着气，翻了翻庄续腾的头发。“不行了，状态太差，估计洗不出来。剪了嘛？”
    “剪了吧！”庄续腾点点头，随后补充道：“全都处理一下，让我重归清爽！”
    他们后来发现，那些头发又硬又涩很不好剪，干脆直接剃了个光头。莫甘娜翻出刷子，给庄续腾使劲搓下一层泥来，终于让他看起来“红”润了不少。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将卫生收拾好，把剪掉的头发收拾好，放进壁炉里面全部烧掉了。
    不久之后，外面的雨小了很多，于是庄续腾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好让屋子里的味道散发出去。莫甘娜坐在床头，拉过被子盖住下半身，直挺挺地对庄续腾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逐步退出雇兵行业。除非特别赚钱的好活儿，或者帮之前朋友的忙，我就不忙活了。我还得为师父担保安全，所以不能完全消失，只能做个半退休。”庄续腾赤裸着站在窗边拿毛巾擦汗，这些话既是对莫甘娜说的，也是对潜在的监听者说的。“我准备好好经营一下市面上的产业，继续保持有进账且进账够日常吃穿就够了。我已经存了不少钱，够咱们用的了。”
    “我也有钱。”莫甘娜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在庄园里有一片地，可以盖个小房子，咱们以后就住在里面。肉包可以有一个更大的活动场所，只要它别祸祸庄园里其他动物就好了。咱们在庄园里面住，可以少受一些外面的骚扰，也能让我父母放心。”
    庄续腾想了想，点点头，说道：“行。你出地皮我出钱，咱们盖个温馨的小窝。你还上班不？我想在庄园外面保留一个住处。要么离你单位近一些，要么就和咱们的产业近一些。”
    “好啊！在庄园里住只是为了清静，可是我也喜欢外面的热闹。”
    两个人聊了很多，也做了很多。待到第二天，莫甘娜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她被庄续腾回来只是一个梦的噩梦吓醒了。用仍旧恍惚和疲惫的目光打量周围，凌乱的屋子绝对不是她一个人折腾出来的。突然，马桶冲水的声音传来，随后庄续腾推门出来，那个光秃秃脑袋擦过婴儿油，亮晶晶地好像扒了皮的煮鸡蛋。
    “醒了？要喝水不？你说你今天休息，我想让你多睡会儿就没叫你。咋了？怎么要哭？”
    “我以为你没了……”莫甘娜哼唧了两声，终于没让眼泪下来。她随后觉得口干舌燥，吨吨吨吨喝水，终于缓过神来。“诶，你穿上裤子，准备出去吗？”
    “我见冰箱没什么东西了，我想去外面买点吃的，然后中午和晚上咱们就都不出去了。”庄续腾说道：“明天你上班之后，我再去露西姐那报到。如果没什么事做，就去道哥那里转转，也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他们都很好――他们。”莫甘娜着重了“他们”的发音，还用食指画了个圈。这里的“他们”指的是庄续腾的父母与妹妹。莫甘娜有他们新身份的联系方式，庄续腾不在的这段时间，她秘密地保持着关注与照顾。目前看来，鼎鑫魔创还没有找到并骚扰庄续腾的家人，这是一个好消息。或许鼎鑫魔创觉得没必要投入精力，那几个普通人的影响力远不能与神殿后裔莫甘娜相提并论。另外一种可能：钱老板留给庄续腾的护身符有用，屏蔽了公司的威胁。
    即便长时间没见面了，两个人的默契仍在，因此庄续腾立刻明白了莫甘娜的意思。“咱们要盖房子和搬家，我不仅要看看以后经营什么产业，中间人那边还有一大堆人情要还，社交的事情只能往后排了。这次挣够了，以后不会出长期外派任务，咱们可以慢慢解决这些问题。”
    只要庄续腾活着回来了，莫甘娜就高兴。相比之下，其他事情都不重要。她又和庄续腾腻歪到中午，终于觉得有点害羞，便打发庄续腾“忙事业”。
    早点去中间人那里报到就能早点了解沛城现在的局势。庄续腾开着他那辆四驱越野车，突突突地来到音乐餐厅。为了给露西一个惊喜，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当他推开熟悉的餐厅门时，排骨饭老哥科斯塔莱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使劲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狂笑着迎了上来。
    “笑那么开心干什么？怎么和见到行走的钞票似的？我没欠过饭钱啊！”庄续腾伸开双臂，正准备拥抱，没想到科斯塔开始对他搜身。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也没阻止，只是说道：“要不先让我清清口袋，让你的工作简单些？”
    “欢迎你回来，但我这里没有你的预约，所以按照规定得对你搜身。”科斯塔摸到东西就问问，将庄续腾全身上下拍了个遍。拍完之后，他张开手掌展示，说道：“看到这些细线了吗？新安装的植入体，能够扫描隐蔽型拍摄和通讯设备。具体为啥要这么干，让老板给你细说吧。”
    看排骨饭老哥的表情，不用问也知道，音乐餐厅也被公司的人用各种窃听、监控设备骚扰过。如果不能对委托人保密，中间人雇兵这一行就很难招揽项目。
    “奈客，欢迎归来。”科斯塔笑了笑，抬手拂去庄续腾肩膀上或许存在的尘土。“你回来之后，他们应该就不敢继续乱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