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霖话音刚落,他正对面椅子上那道已经凹进去的身影缓缓坐直,随后抬头露出了真容,只见其双目无神,眼窝凹陷,嘴边胡子拉碴,单从这幅颓废的尊容,和路边的流浪汉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而当沈霖看见对方憔悴的面容,嘴角不禁微微一咧,流露出不屑之色。
“既然柳七亲自上门求战,那夫人将祝庄主出来应战就是了。”面色憔悴的男人说起话却是中气十足掷地有声,他略有些涣散的双眸一直盯着正对面的沈霖,“有沈帮主在此,难不成夫人还担心柳七会痛下杀手?”
坐在堂上主位的上官萍闻言脸上明显有了几分慌乱,但她迅速抬起手来,装作擦拭眼泪以袖子遮住了脸庞,继而哀声道:“顾帮主,我若是能将为同请出来,又何须腆着老脸在这里寻求二位的帮助。”
这满脸憔悴浑身尽显颓废之气的男子正是丐帮帮主顾连城,他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身材魁梧,坐直之后比对面同样挺直腰杆的沈霖还要生生高出一个头去。
顾连城听到上官萍诉苦,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稍稍抬眸看向了眼沈霖,随即张嘴问道:“江南一战,沈帮主可曾亲临观战?”
沈霖一边摩挲着腿上的盒子,头也不抬地回道:“顾帮主,有话不妨直说。”
顾连城当即直言道:“我可是听说柳七在与江寄余战后,又遭到了神秘高手的偷袭,据传言,偷袭她的神秘高手乃是狱门的狱王和磨刀老叟。”
沈霖这才抬起头来,回应着顾连城的目光,语气冷冷地回道:“她柳七当年可是狱门座下的七杀令使,想来狱王和磨刀老叟此举乃是为了清理门户。”
顾连城眸光一凝:“这些年狱王可帮覆天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倘若柳七当真就是尊上,狱王和磨刀老叟此举岂不是作乱犯上吗?”
沈霖闻言立即冷哼道:“作乱犯上……哼,不过一群见不得人的魑魅魍魉之辈互相残杀罢了。”
沈霖眼中眸光流转,随即看向了顾连城的眼神多了几分讥笑:“我都差点忘了,贵帮的修副帮主可是败在了柳七刀下,顾帮主如此瞻前顾后,莫不是……也怕了?”
面对沈霖如此直白的嘲讽,顾连城只是眼眸一垂,选择了闭口不应。
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紧张,坐在上首的上官萍赶紧抹了把眼泪,随后对着沈霖柔声道:“沈帮主,为同闭死关之前再三嘱咐过,万一四海山庄有什么意外,沈帮主您看在为同的面子上一定不会坐之不理的!”
沈霖闻言悄然侧眸看了一眼堂上的上官萍,随后收回目光的同时重重颔首:“祝山长对沈霖有再造之恩,现在不管是谁想找四海山庄的麻烦,我沈霖定不会袖手旁观!”
说罢,他腾地站起,原本放在腿上的木盒不知何时已然挂在了背后。
沈霖双臂自然地垂于身侧,继而凝眸看向了垂头不语的顾连城,忍不住嗤笑道:“都言丐帮中人最重情义,我看现在是逍遥过了头,说得也是,情义二字,有哪里比得上酒色动人心呢!”
怼完顾连城后,沈霖转身冲着上官萍一抱拳:“夫人还请放心,有我沈霖在此,定不会放任柳七在这书香之地肆意妄为!”
说完不待上官萍作出回应,沈霖便已自顾自转身,毅然朝着门外走去。
直到余光看见沈霖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口,顾连城方才抬起了头,他凝望着沈霖离去的方向,随即也缓缓站起。
“上官萍。”顾连城微微侧首,以余光扫视着身后端坐于高堂之上的上官萍,语气冷冽地说道,“祝为同到底是在闭关,还是已经……出了事!”
如此语气,责问之意彰显无疑!
上官萍闻言杏目圆瞪,捧着心口忍不住往后靠了靠,随即颤声道:“他……他当然是在闭关,难不成……我……还能伤了他?”
听到此话,顾连城眼中冷意消散了几分,但语气却依旧凝肃:“你伤不了他,不代表别人伤不了他。上官萍,当年你做的孽我可以视作不见,但若是祝为同有什么闪失,我定会将你当年所做之事公之于众,到时候……”
随着顾连城的娓娓道来,上官萍一双杏目已经几乎瞪到了极致,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五官肉眼可见的扭曲起来。
顾连城眼角余光也看见了上官萍惊恐的姿态,他眼眸微敛的同时也收住了嘴,随后收回余光默然朝着门外走去。
哐啷啷!
就在顾连城背影消失在大门口的瞬间,上官萍愤怒地将手边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随后两眼凶光闪烁,咬牙切齿地呢喃道:“祝为同,祝为同,他武功高就能为所欲为吗,武功高就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吗……”
砰!
上官萍说到气处,干脆将手边的桌子猛地一掀,她望着翻滚落地的桌子,突然愣在了原地,随后眼角两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
“站住!”
“站住!”
……
拥挤的人群不断后退,其中大多数都是穿着儒衫的书院学子,他们手中或拿着卷起的书本,或举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短棍,零星可见几个携带兵刃的人混在其中。
而随着他们的不断后退,形成了一道凹进去的半圆。
而在半圆那个宽敞且空荡荡的凹陷里,一道粉色的身影正不急不缓地朝前走着。
很快最后面的学子便退到了在了大门口的台阶前,众人回头看了一眼,知道已经退无可退了。
柳七就这样顶着人群一直来到了书院大门口的台阶前,她终于停了下来。
就在她站定的同时,耳边传来了整齐一致的松气声。
“都给我让开!”就在这时凭空传来一声爆喝。
台阶上水泄不通的人群瞬间涌动起来,并且很快便让出了一条通道来。
一个长须垂胸的青衫老者出现在通道的尽头处,他略显单薄的身后正是四海书院那扇只剩下门框的大门。
四海八方,有教无类。
据说这就是四海书院开宗立派的宗旨,所以全天下的书院都有门,唯独四海书院没有大门。
“姐姐……”
突然,从老者的背后怯生生地走出一个圆脸的姑娘,当她看见台阶下盈盈而立一袭粉裙的柳七之后,有些颤颤巍巍地朝老者背后缩了缩,但最终还是主动走上前来,对着柳七小声唤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不止令柳七抬眸看去,也让周遭严阵以待的学子们纷纷侧目看来。
“我刚刚没听错吧,她叫这个女魔头姐姐?”有人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丫头是哪个班的,从哪个学堂考进来的?”
“这不是柳湘湘吗,她不是书院的正式学生,现在跟着丁班的林先生学习。”
“丁班?那不是开蒙的班吗?”
……
柳湘湘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本就不知所措的她此时小脸一红赶紧垂下头来,双手急促地揉搓着衣角。
柳七将柳湘湘的举动尽收眼底,随即眸光一凛,朝着议论声最大的地方扫去。
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感觉背后生寒,于是议论声渐渐平歇,现场逐渐归于平寂。
“这里是读书学习的地方。”站在大门口的老者胡子颤颤巍巍地说道,“若想打打杀杀,还请另寻贵地。”
柳七摇了摇头:“可我偏要从这里走。”
老者脸色瞬间一僵。
柳七接着缓声说道:“哪有打上门不走正门的道理,老先生你说是吧。”
见老者并不答话,柳七眸光一扫周遭学生,随即轻声说道:“若你们也想见识见识我的刀,柳七自当不会藏私。”
话音刚落,她眸光一敛,随即右手已然攀在了刀柄之上。
见此动作,围在周遭的学子无不面露惊色,更有胆小者已经双腿颤颤身形晃荡。
“住手!”
“姐姐!”
老者和柳湘湘同时开口惊呼道。
柳湘湘话出口听到了身侧老者的呼喊,于是缩了缩脖子朝旁边看了一眼,见老者已经气得脸色发白,于是一咬牙,朝柳七哀求道:“姐姐,不要伤害他们。”
柳七这才微微抬眸正视着柳湘湘,自己曾经的“妹妹”。
“湘湘,你……不怕死吗?”柳七语气淡淡地问道,她的手始终搭在惊寂刀的刀柄之上。
“我……”柳湘湘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就在此时,突然从大门内风风火火地走出一人。
来人与老者同样一袭青衫,但面相却是年轻许多,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男人来到了与老者并肩的位置,他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身旁的老者,随即冲着周遭的学子大手一挥:“都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温习读书!”
听到男人所言,周围的学子瞬间沸腾起来,其中一个学子更是壮着胆子冲男人朗声道:“董先生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在保护书院吗?”
被唤作董先生的中年男人脸色一寒:“书院若要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蠢货来保护,那早该被人灭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学子纷纷面色一僵。
随后男人扭头对着身旁的老者质问道:“林老,他们不懂事难道您也要跟着胡闹吗?”
老者气得胡子直抖:“董冲,你在干什么,难道要放任这个女魔头玷污书院这圣洁之地吗?”
“够了!”董先生一声怒吼将老者吓得愣在了原地,“不过是存了几本破书,有几个不成器的教书先生,也配叫圣洁之地。”
说完董冲再度转身上前大手一挥:“都散了吧。”
这名叫董冲的先生似乎威望很高,周围的学子虽然脸上肉眼可见的不情愿,但还是垂头丧气地接连散去。
柳七见此情此景不禁眸光微动,放在惊寂刀刀柄之上的右手悄然垂至身侧,随即迈步踏上了台阶,朝着书院的大门走去。
董冲粗暴的将老者和柳湘湘拉到一边,随即对着走近的柳七微微屈身道:“柳姑娘,进了书院之后一路直行,自会看见一座长廊,沿着走廊走下去,便会直达码头边上,码头正对面就是四海山庄的山门,码头边停着几艘小船,要劳累柳姑娘自己划过去了。”
语气不卑不亢,直接给柳七点出了前往四海山庄的路。
柳七走到他身边后不禁侧眸看了他一眼,随即细声说道:“世上如你这般聪慧的人不多了。”
董冲闻言却是抬首直视着柳七的目光,继而轻声笑道:“这世上如姑娘般倾国倾城的女子更加寥寥无几。”
柳七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随后沉声道:“以你的心性,不习武有些可惜了。”
董冲只是笑了笑,随后对着柳七一拱手:“柳姑娘一路顺风,山长也是个难得的好对手。”
柳七眼眸顿时亮了几分:“你与他比试过?”
董冲微微昂首,颇有些傲然道:“琴棋书画还有武功,我不如他,但是钓鱼,他不如我!”
如此心性,的确该是个钓鱼的好手。
柳七不再言语,目光缓缓从董冲身上挪过,自其身边紧埋着头的柳湘湘身上一掠而过。
片刻之后,柳湘湘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侧眸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
“湘湘啊,你这个姐姐还真是可怕啊!”
耳边传来了董冲的轻叹声,柳湘湘转过头来,望着董冲小声问道:“董先生,姐姐她为什么非要杀人?”
“她不是在杀人。”董冲在柳湘湘头上轻轻一敲,随即笑着道,“她是在解一道从来没有人解开过的题,杀人只是她解题的手段而已,所以我才说她可怕,因为她不会对刀下的亡魂有哪怕一丝的情感上触动。”
柳湘湘闻言脸色更加迷茫了。
董冲转头看向了老者,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继而厉声质问道:“林老,谁让你怂恿学生来阻止柳七的。”
林老抬头对上了董冲凛冽的双目,身躯不由得一颤,他眼神躲避着董冲的视线,胡子颤颤巍巍地争辩道:“难不成要放任柳七从书院进去大开杀戒吗?”
“愚蠢,愚蠢至极!”见老者直到现在还在狡辩,董冲终于忍不住骂道。
董冲还欲说些什么,突然眼前一晃,随即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站在了面前。
他看清楚了来人之后,忍不住皱眉道:“李简之,你来这里干什么?”
“柳七呢?”李简之反问道,脸上神情十分焦急。
董冲扫了一眼书院大门,随即直言道:“她已经进去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在丹阳湖上了。”
“不行,我得赶紧去提醒她!”李简之听闻柳七极有可能已经乘船前往四海山庄,顿时面露慌色,随即不待董冲开口便急匆匆地往书院大门闪身而去。
李简之的身法十分灵动,而且对书院内的布局也十分熟悉,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来到了董冲所说的长廊前。
昂――
李简之正欲走进长廊,突然耳尖微颤,随即迅速沉腰往下一趟,眼前一只纤纤玉手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扫过,掌间肆虐的劲风吹得他的脸颊犹如针扎一般!
强忍着痛意,李简之从地上滑出数步,随后起身站定,抬眸的瞬间便看见了长廊的入口处赫然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短发蓬松的女子,女子的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
李简之双眸微动,随即口中轻呼道:“丐帮四海分堂堂主,顾玖。”
“李先生,不知你这般着急,准备前往何处啊。”名叫顾玖的短发女子冷冷问道。
李简之脸上瞬间浮出肃然之色:“自然是要揭发你们丐帮的阴谋诡计,如果我没有查错,昨日想要以毒酒壶偷袭柳七的男人,乃是你们丐帮永泉分堂副堂主费超的父亲。”
顾玖闻言虽说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眸却是一抹异色转瞬即逝。
李简之敏锐地捕捉到了顾玖眼中的异色,随即接着说道:“费超当年因为在永泉府挑唆江湖中人陷害柳七,被柳七所伤,所以你们便利用他那一心想要报仇的父亲。”
“说完了吗?”顾玖沉声问道。
李简之突然眼瞳一缩,背后汗毛直立!
他已经感受到了顾玖身上不断涌出的恐怖气息。
“说完了,那就可以死了!”
顾玖话音刚落,抬掌便直取李简之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