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云可不是个简单的对手。”短暂的沉默后,顾连城由衷叹道。
柳七问道:“你与他交过手?”
顾连城微微颔首,眼中闪动着追忆之色:“很多年前的事了,君山岛与青城山相距并不算远,我向他请教过几回,虽然那时只是抱着切磋的念头并未以死相拼,但从第一次与他交手,到最后一次切磋,反正姜玄云每次都是在第二十招的时候将我击败,如此一来我也知道他的武功远胜于我,遂没有再向他请教过了。”
“这风,太大了。”顾连城拢了拢身上略显破旧的衣裳,随后缓缓站起身来,“我现在住在南城靠近墙边的那家慈幼院,你若是想找我,随便在南城的大街上找个小叫花子,给他一点吃食,让他领你去见顾大王,他自然就带着你去找我了。”
说罢顾连城不待柳七回应毅然转过身,迈步离开了茶摊一头扎进了寒风之中。
柳七目送着顾连城佝偻的身躯在呼啸的寒风的中缓步前行,她从刚刚远远瞧见顾连城时,就已经察觉到真气在他身上时隐时现。
照理说一个绝顶高手对于自身真气的控制早已经达到了气随意动,收放自如的地步,通常情况下绝不会出现顾连城刚刚身上时隐时现的情况。
这只能说明一点,顾连城受伤了。
根据江湖上的传言,他在江南遭到了修少阳与乐清瑶的联手,最后是重伤而逃。
现在看来传言非虚。
“哎!”就在柳七沉吟之际,一直在灶台后忙碌的老者不经意一抬头,瞥见柳七对面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遂赶紧冲了出来,来到了桌旁猛地一拍手,“那位客官,还没付钱呢!”
柳七:……
最终在老者感恩戴德的谢声中,付了一锭银子的柳七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茶摊。
是夜,皇宫方向升腾而起的焰火驱散了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就连南城那些饥寒交迫的贫民们,望着天空绚丽璀璨的画卷,在这一刻似乎忘记了身体的饥寒,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柳七坐在酒楼的屋檐上,双腿在空中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她望着天空不停绽放却又转瞬即逝的烟火,心中并无任何感觉,只是觉得今夜空气中硫磺的味道似乎有些过于重了。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随即春燕端着一个食盒爬上了屋顶,径直来到了柳七身边,将食盒放下后,又贴心地倒了满满一杯冒着热气的酒。
“小姐,新年快乐。”春燕将斟得满满的酒杯双手奉至柳七的面前。
柳七侧眸瞥了一眼,随后淡淡地道了一声“多谢”,便伸手接过了酒杯。
春燕闻言顿感受宠若惊,随即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连忙恭声说道:“小姐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柳七目光眺望远方,摇了摇头:“这样就好了,你下去吧。”
“可……”春燕还想说些什么。
柳七将杯中温酒一口饮尽,随即语气稍稍加重了几分:“下去吧。”
春燕心中一凛,听出了柳七言语间的不可抗拒,遂欠身行了一礼后,便从屋顶上退下了。
现在只剩下柳七孤身一人坐在屋檐上,她顺手拿起食盒中的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随后举着杯子对着重归黯淡的夜空轻轻晃了一晃,随后空余的手不自觉地攀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如此良辰佳节,竟连一个可以对饮的人都没有。
这个世界果然很无聊。
……
正月初五,午时,日悬正空。
一辆马车从西城门穿行而过,刚一进入城中,车窗帘当即掀开一条细缝,细缝之后一双明眸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沿途的一切。
“京城果然还是没什么变化。”周宓放下车窗帘,随后笑着轻叹道。
“你才离开了多久,能有变化才怪!”坐在周宓对面的红衫女子琼鼻轻皱,当即冷哼道。
“小十九啊,今天你是怎么回事。”周宓闻言不但不恼,反而露出了意味深长地微笑,“莫非是近乡情怯,不对啊,京城又不是你的故乡。”
“哦——”周宓突然拉长了语调,“我知道了,是近人情怯!”
“你说什么胡话!”柳十九像是被刺破了心思,当即挺直了身板恼羞成怒道。
话音未落,柳十九突然眉头一皱,消瘦的脸颊微微颤抖间,她紧咬着牙关又往后躺了回去,直到背靠上了车厢,她脸上的表情方才舒缓了一些。
周宓见状也是收敛了笑容,出言关切道:“又碰到了伤口?”
柳十九早在周宓开口前便已垂首低眸,此时闻言只是眼眸微动,但并未出言回应。
周宓见柳十九这幅样子,遂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小声呢喃道:“好在是到京城了,只要见到柳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宓话音刚落,正在缓缓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住,周宓的身形不由得为之一晃,她赶紧稳住了身体,随后一脸担心地看向了柳十九,只见柳十九已经身板已经挺直浑身紧绷如弦,手紧紧地抓住了身边的短刀,目光沉凝地望向车门的位置。
“无需担心,外面还有庆淮和青城弟子。”周宓悄然伸手在柳十九肩头轻轻安抚道。
“在下青城徐庆淮,敢问这位大人为何要拦住我等的去路?”
果不其然,马车外面很快传来了徐庆淮问候对方的声音。
“原来是青城派的真人,失敬失敬。”
周宓听到回话之人的声音突然秀眉一蹙,隐隐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在下庆国公夏正泽,奉皇上的命令,特意在此恭候娘娘!”
周宓脸色微变,随即伸手揭开了车门帘,一眼就看见了前方大路严阵以待的官兵以及站在官兵领头的位置那道熟悉的身影。
周宓嘴角顿时浮出笑容,随即朗声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庆国公大人。”
周宓提及“庆国公”三个字时,稍稍加重了语气。
应龙闻言眸光微敛,随即冲着马车门口俯身拱手道:“属下恭迎娘娘回京!”
马背上的徐庆淮见状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周宓,看见周宓冲着他浅笑着点头示意后,徐庆淮仿佛明白了什么,遂抬手示意身旁的四名目光凛冽的青城弟子,让他们可以暂且放下警惕了。
隔着两条街道外,柳七站在一栋四层建筑的楼顶上,望着远处的一行人,随即自言自语道:“徐庆淮也来了。”
柳七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过多停留,而是悄然朝着他们身后的位置扫去,随后也缓缓扫视着四方,目光几乎扫遍了周遭的每一处角落。
并没有看见姜玄云的身影。从正月初二到今天,柳七已经从春燕那里听到了无数次,某个江湖小虾米在进京的沿途偶遇姜玄云,并且得到对方指点的事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而在这些事迹之中,几乎都提到了姜玄云随行的马车上,还有着一位容貌堪称倾国倾城的女子。
所以一时之间,整个江湖都对姜玄云入京的目的展开了无限的遐想。
其中认同度最高的,莫过于是姜玄云送女入京,打算与当今圣上萧奇峰联姻,自此以后一尊陨落,天下双绝联手,放眼四海恐怕再无人敢对萧奇峰的皇位有任何异议,哪怕他已经自承并非萧氏血脉。
皇帝,兵强马壮者为之。
萧奇峰加姜玄云,这样的组合可远比兵强马壮四个字要吓人的多。
明明得到的消息是在最近的一座驿站里,姜玄云明明还在的,怎么入了京后就不见了踪影。
柳七心中瞬间否定了这个猜测,被誉为天下双绝之一的绝顶强者,心性应该不至于懦到这般地步,未战先怯之辈有何资格当得起一个“绝”字。
眼看着周宓她们就要遂应龙而去,柳七决定不再等了,她双脚瞬间原地悬空,随后身形朝着前疾掠而去。
正要挥手示意手下开拔的应龙突然眉梢一挑,随后猛地扭头,只见空中一道倩影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至。
“什么人!”已经将马车护卫在中心的数十名官兵也发现了柳七的身影,随即纷纷如临大敌般地抬起了手中的长短兵器,严阵以待的望着从空中缓缓落下的柳七。
“小妹!”徐庆淮一眼就认出了柳七,心中又惊又喜,忍不住出声道。
柳七刚刚落定,听到了徐庆淮的这一声妹妹,当即侧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后默默地挪动了视线,看向了队伍最前头的应龙。
应龙对上柳七的视线,心中顿时一凛,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柳姑娘,在下奉圣上的命令,来接娘娘回宫……”
话还未说完,身后的马车门帘突然被掀开,随后一脸欣喜的周宓露出脸来,她看见了拦在队伍前方的柳七后,脸上更是喜不自胜:“柳七,你终于来了。”
柳七抬眸看向了周宓,随后淡淡地说道:“随他走,还是随我走。”
“当然是跟你走!”周宓不做丝毫犹豫地回道,随后脸上立即涌出委屈之色,小嘴一鼓,“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们受了多少苦……”
就在周宓要喋喋不休地开始抱怨起来之际,柳七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对着应龙冷声说道:“庆国公,她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应龙眸光一阵闪烁,最终凝眸颔首:“我知道了。”
说罢,他冲着左右两侧的官兵招了招手,护卫在马车两侧的官兵便随着他一起离开了。
应龙刚刚离开,徐庆淮翻身下马朝着柳七匆匆而来。
还未等他一脸激动的说些什么,柳七率先开口问道:“姜玄云呢?他不是随你们一起入京吗?”
徐庆淮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回道:“掌门师叔在京郊就和我们分开了,说是要去会一位故人。”
故人?
柳七眉头一皱,突然感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遂抬眸循着视线看向了马车的方向,只见掀起的车门帘后,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蛋来。
两人四目相对,柳十九突然眼神一黯,垂首避开了柳七的视线。
柳七默默地注视了柳十九一会儿,随即对着徐庆淮问道:“在京中有落脚的地方吗?”
徐庆淮惊讶道:“小妹你没准备吗?”
柳七眉梢一挑,为什么要她来准备?
似是看出了柳七脸上的不满,徐庆淮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我还以为小妹你早有准备呢!”
估摸着徐庆淮刚刚见柳七横插一手从庆国公手里抢走了他们,故而以为柳七已经提前给他们准备了在住处。
柳七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不想让周宓和她手里的传国玉玺落在萧奇峰手里罢了。
不管这东西有什么奇效,不管某些人打算用它做什么,反正东西在她柳七手里,不就少了很多麻烦吗?
柳七思忖片刻,瞬间想到了一个地方,遂对着徐庆淮说道:“走吧,我知道安排你们住在哪里了。”
一行人最终停在了城西的一栋宅子前。
徐庆淮翻身下马,看了一眼宅子的大门,发现大门上竟然还贴着六扇门的封条。
“这是……”徐庆淮还未来得及开口,柳七便已经从他身侧走过,径直走向了大门,随后抬手便将紧闭的大门轰开,徐庆淮眼神一惊,瞬间压低了声音缓缓说出了下半句话,“怎么回事?”
此时周宓也已搀扶着柳十九下了马车,周宓抬头看了一眼宅子,随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双眼,对着站在门口的柳七说道:“你可真会选地方。”
这地方就是从前的柳府,后来被张诚给霸占了,不过上个月张诚的尸体被悬在了门口,这宅子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凶宅,被六扇门的人给查封了。
周宓和柳十九走到门口,她眸光一垂,便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封条碎片,随即抬头对着面无表情的柳七笑道:“还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柳七没有理会周宓,而是对着脸色苍白,紧咬牙关极力忍受着痛楚的柳十九开口问道:“伤怎么回事?”
柳十九缓缓抬头,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金马商会那个叫柳二的小子,你不是很熟吗?”周宓在旁没好气地说道,“小十九就是被他打伤的。”
柳七眸光一凛:“怎么回事?”
柳十九声音嘶哑地回道:“他不知撞了什么机缘……现在武功高得可怕,我本想留在酆都鬼蜮找出偷袭我们的那些人,他却不由分说地让我赶紧滚出去,我不肯,然后……他就出手打伤了我。”
柳七猛地探手搭在了柳十九的肩头,随着她一股真气沿着掌心涌入柳十九的体内,柳十九瞬间杏目微张,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吟。
“啊——”
这一声轻吟过后,柳十九原本因为痛楚而紧皱的双眉渐渐舒缓。
柳七悄然从柳十九的肩头收回了手,同时对着她淡淡地说道:“你应该感谢柳二,他只是伤了你,而非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