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将眼睛移向金陵府尹。
拐子就没离开过金陵,人从姑苏拐了之后,从未离开过这两淮流域不说,更是就在你这眼皮子底下。
还有这孩子的人,普通的孩子或许难认,但这孩子.这你怎么解释?
金陵府尹没有任何的解释,只将目光落在跪着的周大娘身上。
这人他也有点眼熟,总觉见过。
可不就是见过。
这周大娘的夫家姓蒋,小儿子五年前被人拐去。
被拐去前,是他们巷子里出了名的乖巧。
周大娘一直都在后悔那日,为什么要独自将他放在门口独自顽耍。
史鼐以督察令的身份来查这金陵府尹,身为丢了孩子的家长,周大娘自是不肯将这个机会放过。
周大娘跪在了史鼐的身前,用帕子抹泪,哭诉着自己这些年,丢了孩子,求告无门的苦。
又一个苦主。
史鼐再次看金陵府尹。
拐子就在金陵,即便你觉得浪费人力,也不能说就一点都不找。
甄士隐再次跪下。
“大人,学生有一人证,证明那一僧一道的存在!”
甄士隐双手抱拳。
史鼐微微点头。
那带香菱出去逛的小厮,被人带进。
甄士隐一家对待下人,向来宽厚仁义,小厮虽得了钱财,这么些年过去,心里亦是不好受。
而这甄士隐已经答应不追究他家里人,小厮如到豆子般的将他知道的一僧一道说出。
模样长相,以及身上的特征。
以及那一僧一道曾在葫芦庙住过一阵的事说出。
很明显小厮对他们的了解更多一些。
史鼐的关注点,落在了葫芦庙上。
甄英莲被拐,和甄家失火都和葫芦庙有一定的联系。
另外那庙里面有那么多的沙弥,是说着就能着的?
案件扑朔迷离,还是得将那一僧一道抓住,才能真相大白。
知道这关键的史鼐早有安排。
贾琏与贾珍两人带着人,找到了在茶馆说书的黎不平。
黎不平刚讲完一段到后台,贾琏与贾珍带着几个人往里面走。
门口守着的小厮,已经认识贾琏与贾珍。
知道两人出手大方,小厮连拦都没拦。
贾琏与贾珍就这么低调的进去了。
在后台喝茶,捏嗓子的黎不平瞧见贾琏与贾珍,黎不平赶紧将搭在桌子上的脚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满脸的恭维。
“琏爷,珍爷怎么来了?”
“可是准备听下一段书?”
黎不平一天共有四场,上午讲两场,下午讲两场。
两名说书的先生混留着上台,这样茶馆一天的台子,便就不会有太大的空挡。
现在后台就他一人,说明另一位说书先生还没来。
贾琏朝着黎不平摇头。
“小爷我是单独来找你的。”
黎不平朝贾琏与贾珍身后的人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心里有股不妙的情绪涌起。
“督察令!”
贾琏吐出三个字。
黎不平整个人僵住,眼神瞬间变的不再淡定起来,下身衣摆略有晃动,可以看出他在抖。
“二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贾琏看了一眼黎不平,嘴角带上了笑。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有事要问你。”
黎不平眼中的慌张加重。
“你说那些人,你说不得?”
“但若是我保你,你可说得?”
贾琏一屁股坐在了黎不平刚才坐的位置。
黎不平眼中划过一抹深色。
“二爷如何保证?”
知道今日他非说不可的黎不平,还是想给自己的小命多条保障。
贾琏朝着黎不平一笑。
“将那伙人一网打尽如何?”
黎不平朝贾琏沉默的摇头。
贾琏震惊的看着黎不平,一网打尽都不行?
那伙人到底是什么人?
“二爷还是别来找我问了,这些人是斩不尽的。”
“而这若想斩尽,需得连根拔起!”
黎不平人如其名,嘴上吆喝着不能说,但该说的都说了。
贾琏的眉皱起。
“这些人背后还有势力?”
黎不平忍不住笑了,没有势力,能不被朝廷发现,隐瞒多年发展?
没有势力,能让一个有同窗,有同届的进士老爷,卖田卖地,最后无功而返移去他乡?
贾琏的眉越皱越皱紧,忽然觉得刚刚他的问话有点傻逼,直接将这个话题揭过。
“你可知道小爷是谁?”
黎不平朝着贾琏点头。
“你知道小爷是谁,你为什么还不信我?”
黎不平一怔。
所以呢
一群人面前,个人能力都是渺小。
“我爹荣侯是皇帝面前第一红人,手握兵权,我外祖张相,当今首辅,是皇帝从前的老师。”
“我好兄弟裴胜的爷爷裴冕,是下一任首辅。”
“我姑父林如海,新晋帝党我大舅沈丛林,现在的太子师.我大伯.”
“我,太子伴读,太子是我小兄弟!”
最重要的放后面,贾琏拍着胸脯介绍起来。
黎不平倒吸一口冷气,你直接说朝廷是你家开的得了。
贾琏是真根正苗红。
除了后宫没有他家的人,直接全了。
好在这些人都是些文官,这要是都是武将,还真就了不得了。
“二爷不愧是二爷!”
贾琏忍不住冷哼。
竟然在他面前担心这个?
不知道他黑白两道都有人?
“现在能说了?”
“能说,能说!”
这阵容说出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伙人是十二年前冒出来的,一开始是几个女人,行走在金陵的乡下,传播那被太上皇早二十年剿灭的白莲教。”
“这只是小范围的,等势力一扩大,这些人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些身上有残疾的人,让他们扮作那和尚道士的模样行骗!”
这就是一僧一道。
贾琏听的认真,这么看人数应该不少。
黎不平继续。
“再后面如二爷瞧见的,固定搭配的嘴上喊着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听得人云里雾里,还找了一群拐子。”
“官府没派人查吗?”
黎不平是说书的,在讲这些的时候条理清晰,抑扬顿挫。
贾琏抓住里面的漏洞。
黎不平朝贾琏一笑。
“怎么可能没查,不光查了还派人清剿了。”
“不知没清剿干净的原因,还是什么。”
“那些人还在,上一任金陵府尹也高升进了神京城,换了现在这位,两淮之地开开始频繁的丢孩子。”
黎不平隐秘的瞅向贾琏。
“琏二爷就没发现神京城,多了许多不一样的?”
贾琏的眉皱起,他才几岁哪注意这些。
黎不平看向贾珍。
“珍大爷应该是有所感触的。”
贾珍没有回话,但这算是默认。
神京内,许多两淮一系官员的家里,或多或少的都有那么几个江南女子。
这些人以采购的小戏子身份,进入到这些人家里,神京各家勋贵里也流行起了从两淮采买小戏子的风。
贾琏的面色变的重视。
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是一场官匪勾结,甚至官商勾结的案子。
白莲教拐人,盐商往外运人。
剩下的官员平事。
三角最坚固的一种稳定关系。
估计是这两淮之地的盐商被拉下马,才间接让他们环节破裂,间接导致他们暴露。
贾琏想起了来荣国府的一僧一道。
“你可知道他们的老巢?”
贾琏对着黎不平询问。
“二爷敢跟着我去?”
九流之间自有消息流通,黎不平虽不知那地方怎么走。
但他有认识的人知道。
贾琏朝黎不平点头。
“你只管带路,剩下的不用操心!”
贾琏这话,也算是变相的给黎不平吃了一颗定心丸。
“小人建议二爷最好带个几百人。”
‘带几百人’
贾琏再次震惊,这绝对是个大案。
竟然要带几百人围剿。
“你先带我去!”
“等知道了地方,我再带人将他们围剿!”
“二爷请跟我来!”
黎不平侧开身子,给贾琏让出条道。
黎不平对着茶馆的掌柜打好招呼。
掌柜耷拉着的眼皮抬起,朝黎不平点头。
黎不平从茶馆里离开。
掌柜派小厮招来了下午上班的说书先生,顶上黎不平的班。
黎不平与贾琏一行人,分了两拨人出来。
一直到码头之上。
黎不平带着贾琏等一行人,在码头上七拐八拐,一直到一处地下。
地下有个洞,洞里有许多的劳工。
“借过!”
“借过!“
黎不平不停的喊着借过。
这原本是个水牢,经过几次朝堂兴复,荒废下来。
现在是码头内,劳工们休息的地方。
也是一个帮派的聚集地。
若说哪个帮派和盐商这些人物打交道最多,非靠水吃饭的漕帮莫属。
现在这漕帮还处于刚兴阶段,人少且地位低,没有权利。
黎不平这样的说书先生,也能和他们的帮头结交。
“翁兄!”
到了里面,黎不平开始喊。
周围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黎不平。
“黎先生!”
见到黎不平的人,也开始朝黎不平行礼。
黎不平皆都微微点头,表示回应。
“翁兄呢?”
喊了许久不见人的黎不平,拉过一个劳工询问。
劳工下意识的朝黎不平一礼。
黎不平微微点头。
“你们帮头呢?”
黎不平接着问,被拉着的劳工,瞧模样十分稚嫩,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应该是没了爹娘,或者生活困难,才来码头上讨生活。
“回黎先生。”
“岸上有匹大货,翁大哥正带着人卸。”
“先生找他?”
黎不平微微点头。
“跟我来!”
劳工将手里的汗巾甩在身上,一马当先的往外走。
果不其然翁岩就在码头之上。
他正在安排人卸货。
沉重的麻袋落在为了家人讨生活的劳工身上,即便是被不小心磕伤,他们仍旧在咬牙坚持。
这看的贾琏心里不是滋味。
但不是滋味也没用,人只要是活着,就要讨生活。
只是他比较好命罢了。
“翁兄!”
黎不平的声音再次响起。
翁岩转身,入眼的正是一身长袍,手拿折扇摇啊摇的黎不平。
翁岩的眼中闪过惊喜。
“不平,你怎么来了?”
翁岩热情的上前。
然等靠捡,看见黎不平身后的贾琏等一身华服的人。
翁岩下意识的往后退。
黎不平看了一眼身后的贾琏等人,知道翁岩的顾忌,朝贾琏等人打了一个招呼。
最后独自走到了翁岩的跟前。
“翁兄!”
翁岩没有搭话。
知道症结在哪里的黎不平赶紧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围在翁岩的身边,又是作揖又是行礼,模样表现的十分卑微。
“翁兄,今日我找你是有大事。”
“你看在事的面子上,搭理搭理兄弟!”
黎不平拉着翁岩开口。
翁岩冷哼瞧着黎不平。
“为兄怎么不知道,你和这些富贵人家搭上关系?”
开口的翁岩,说话很不好听。
黎不平面色不变,脸上依旧是笑。
“非是小弟和他们有关系,而是‘事’.”
翁岩的眉皱起。
“今日我带他们来是想向您打听”
码头人多嘴杂,黎不平不再敢高声说话,只趴在翁岩的耳朵边嘀咕。
“翁兄,你不说你之前接到过一批不正常的货?”
黎不平这话算是已经挑明了。
翁岩的面色一变。
知道黎不平想朝他打听什么的翁岩,赶紧将黎不平带到安静地。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翁岩看着黎不平警惕起来。
那批货,他还感觉不错的话,应该是一帮孩子。
那么些孩子,即便被绑住了手脚,将嘴堵住,他也能感受到。
而这他也想打听报官来着,然他刚将东西放下,便就有人拿着刀和剑架他脖子。
他还有一家老小,他实在是不敢惹事。
黎不平朝翁岩嘿嘿一笑。
“大哥可信的过小弟?”
翁岩脸和调色盘一般,来回的换着眼色。
事关身家性命,是信得过,信不过的事?
他在码头混了这么久,那些人的身份,他也晓得一二。
即便他也可怜,但也不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上。
“瞧见我带来的人吗?”
“那是神京里荣宁二府的人,荣宁二府就是那整治了盐政的林大人的岳家。”
“现在的许多的治盐之策也是那孩子的爹弄的!”
翁岩的面色好了片刻。
他们这漕帮的形成,和这些压榨人的盐商有极大的关系。
“所以呢?”
翁岩开始主动询问。
“史家回来守孝的保龄侯你可知道?”
废话,这他当然知道。
“保龄侯回来,除了守孝,陛下给他安排了其他任务。”
“就是调查那白莲教和金陵府尹!”
他们两人是自己人,说话不用藏着掖着。
翁岩的眼神开始变得挣扎。
“你确定是查那金陵府尹和白莲教?”
黎不平朝翁岩重重点头。
“不确定是,兄弟我也不可能来。”
“另外陛下似乎有彻清两淮之地的打算的。”
黎不平将自己的推测说出,说书的先生别的不行,眼光最是准。
不然也不可能编出那么多脍炙人口,带有映射的案。
“这琏二爷跟着我过来,就是想将那白莲教一网打尽,然后通过他们的嘴,审出那些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确定他们不是”
不等翁岩开口,黎不平便就摇头。
“不是,我可以保证!”
与黎不平算是相交莫逆的翁岩盯了黎不平好一会,终于松口。
“小六!”
黎不平找一帮劳工中,大声招来了一个的男子。
男子的身形不如其他劳工的强壮,搬起东西也相交他人吃力。
听见翁岩喊,男子放下背上的麻袋,朝翁岩跑来。
“大哥!”
翁岩微微点头。
“你过来!”
男子走进,翁岩在他的耳边嘀咕。
男子的眼中闪过震惊。
“大哥,他们信得过吗?”
翁岩看了一眼一边黎不平看,最终还是选择信任。
“等会我一起去!”
这事便就敲定了,黎不平回去找贾琏。
同贾琏说了情况,贾琏也不墨迹,通过史鼐说的,直接派人去找了贾璈。
贾琏是真没想到,一直将自己表现的无恶不作的本家,竟然一件真正要命的事都没参与。
这不是最绝的,最绝的是金陵四大家都没参与。
反倒是后面离得远的荣宁两国府稀里糊涂的参与了。
这真是笑话。
贾璈赶到,没一会白莲教的老巢被抄了。
被抄的白莲教老巢,不光有许多的拐子,还有几个头上长疮的和尚和瘸了腿,做道士打扮的人。
贾琏麻了,这果然是件联合案件。
而这除了这些人,还有人贾琏没抓到。
就是黎不平口中的女人。
那人不落网,这事就没完。
另一边,史鼐还在应天府苦苦支撑,他之所以这么早暴露,就是想将这金陵府尹用事拖住。
这么做的目的也很简单。
就是为了麻痹这金陵府尹。
只要他被控制住,贾琏找到那白莲教的老巢,就可以顺利的将他们一网打尽。
怎么还没找到。
史鼐在心里着急,贾琏终于姗姗来迟。
“舅父!”
贾琏来了。
一边的金陵府尹还在嘴硬中。
“侯爷,这顶多就是一个不查,下官已经努力了。”
“付出那么多,得不到一点回报,下官也多次向朝廷上旨,要求增加应天府的位置。”
“朝廷一直不肯,下官也是不得已呀!”
史鼐冷冷的看着他演。
增加应天府的位置,是方面你们买官卖官,结党营私,培养亲信?
史鼐在心里了冷笑。
“来人将此僚给本官抓了!”
时机已到的史鼐也再无必要装。
看见围过来的金陵府尹,肉眼可见的开始慌。
“本官没犯错,你们凭什么抓?”
凭的是你这么多年,鱼肉百姓,不干人事。
凭的是你辜负皇恩。
“招了吧,陛下早就知道金陵这边的事,一直在等你的落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