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乱!
真正的天下大乱。
就好像是在一瞬间按下了加速键一样,整个天下都乱了起来。
慎靓王四年的秋天,在一片潇潇肃杀的氛围当中,那举行了盟会的七个强国在瞬间对周围的小国发动了战争!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借口,就是直接了当的战争!
那野蛮的行为让天下人震惊的同时也感到悲痛,他们能够从这些行为当中看出来,天下间的纷争要开始了!
这是真正的纷争!
天下各国,史家的人们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战栗!
这是发自他们灵魂的战栗!
他们感觉到了一个波澜壮阔大时代的结束,也感觉到了另外一个更加纷乱的、更加精彩的大时代的到来!
不断的有史家开始记录这一段历史。
他们将邦周的历史从此划分成了两段,一段在前,一段在后。
从此之后,几乎没有人有异议,新的历史从什么时候而开始,旧的历史从什么时候而结束。
周慎靓王四年秋!
这是一个历史中注定铭记的节点,不会有人忘记的。
惠文王更五年的秋天。
咸阳城中
章台宫
嬴驷坐在大殿中,外面传来一阵阵喧哗的声音,他听着那声音只觉着心中无奈,这便是有“仁义”之名的坏处了。
外面全都是请愿的学子们,他们想要让秦国站出来怒斥其余五国的不义战争。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坐在这大殿中的人早已经是和那五国一同的了!
甚至不只是这大殿中的人,被他们认为是和“秦国一样仁义”的燕国也同样是加入了这一场饕餮盛宴当中!
没有人是例外!
所有肉食者都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想要将那些弱小的一切给吞噬掉,借此将自己的血肉养成。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恰好在嬴驷想要站起来出去回应的时候响起。
随着脚步声的响起,一个人走了进来。
正是陈慎。
陈慎呼了口气,而后轻声道:“王上,父亲猜到您有可能冲动之下走出大殿,去给那些学子一个交代,父亲让我告诉您,外面的人他会解决的。”
“希望您不要出面。”
“这个时候,王上您的出面,只会让秦国陷入到被动。”
嬴驷幽幽的叹了口气,他听着外面的喧哗声,不由得无奈说道:“都是我无能啊,竟然让老师在这个年纪了,还要出山为我解决问题.”
他的心中是有愧疚的。
毕竟在这大殿坐着的时间,他其实是真的在等待“陈野”的出现。
他觉着那个战无不胜的老人,那个多次解决了问题的老人,一定会解决这次出现的问题。
嬴驷将陈野当做依靠。
虽然在辈分上他们是一个辈分的,毕竟谁让陈野“老牛吃嫩草”娶了他的妹妹呢?
咸阳宫外
一阵阵的喧哗声响起,众多学子们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义愤填膺。
这些尚且没有经历过外面浮杂的学子们不知道那么多心思,只是知道,五国所发起的战争是不义的战争!而这样子的战争应当被制止!
能够阻止他们的,唯有秦国!
他们没有考虑到秦国的利益,只是怀揣着一腔热血,希望秦国以“血”捍卫秦国的仁义之名。
这些人多是来自其他国家的人。
而咸阳学宫中的老秦人没有一个参与了这事,因为老秦人们都知道,若是发生了战争,若是与五国之间开战,那么要付出生命的一定是他们的“家人”。
一定是“老秦人。”
其他国家的人或许会来秦国谋取高官之位,但会为了秦国的利益而牺牲么?
少。
或者说几乎没有。
远处一辆车辇缓缓而来,其上载着的人正是陈野。
陈野的身躯略微佝偻,陈瞻为其驾车。
能够让一个封爵十五等的人为其驾车的人,整个秦国大概也只有两个人了,一个陈野,一个嬴驷。
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安国君来了!!!”
话语声在这一片喧闹声中十分显眼,在外围的人们开始嘶喊。
“安国君来了!!!!”
“安国君来了!!!!!!”
“安国君来了!!!!!!!”
在这样一声声的传递中,人们逐渐的安静了下来,他们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通过人群特意让出一条通道的车辇,也看着这车辇上的那位老人。
老人站在那车辇上,神色平和。
陈野望着周围的学子们,脸上难得的浮现出来了一抹肃然的神色,这是学子们从未见到过的神色。
因为陈野虽然有时候会前往咸阳学宫为学子们讲课,但却从来没有生气过。
“咳咳――”
略带沧桑的咳嗽声微微响起,回荡在这一片人群中。
“诸位来此何干啊?”
陈野环视四周,凡是与陈野对视的人都纷纷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虚,但莫名的觉着自己不应该、也不能够与这位老人对视。
当然了――
这虽然有陈野自身积威和气势的作用,更多的则是他刚才使用的一个【丙等下】的道具,这是他前两年抽出来的。
【威势】:使用后加强自己身上的威势,提高你的威严度、可信度。
在抽出来这个道具的时候,陈野曾经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使用这个道具,如今倒是没有想到用到了这里。
他心里笑了一声,以前还曾经想过学一学“蔺相如”,假如某天有人威胁自己的国君,或者威胁自己的时候,使用这玩意吓唬吓唬他呢?
在看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之后,陈野才冷笑一声,不等众人回答便直接问道:“诸位学子围堵王宫,可是想要逼宫谋逆?”
陈野伸出手,一旁的陈瞻十分了然的抽出腰间长剑,放在陈野的手中。
“碰!”
长剑被陈野狠狠的摔在地上,荡起来一层层的烟尘。
“来。”
“谁想要谋逆?”
“本君便在这里,拿着长剑杀了本君,继而闯入本君身后的王宫之中!”
他的目光中带着锐利以及怒火:“王上虽然有仁义之名,但王上乃是秦国的王上!究竟是谁给了你们这样子的胆子,敢围堵王宫?”
陈野的怒吼声传遍整个街道,那些之前义愤填膺几乎丧失了理智的学子们此时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浇了一个透心凉一样.
他们猛然之间清醒了过来。
自己来咸阳学宫是为了什么?为了在秦国谋一个官职!谋一个出路!
想要在秦国谋出路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考虑秦国的利益!
是一心为秦国着想!
当然,最重要是不能让秦王对自己有不满的心思存在!
可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为了五国攻伐小国的事情,所以围堵了秦国王宫?
冷静下来的学子们此时几乎是要昏过去了。
可还有一小部分人依旧义愤填膺的站在那里,他们的眼神中带着怒火以及不甘心!
这些自然都是卫国、宋国、鲁国这几个小国的人。
他们的国度被围攻了,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他们自然要在外奔波嘶吼、呐喊的。
陈野知道,这个时候大部分人的心已经被他说动了,只剩下一小部分人,这一小部分也是最坚定的,最难以说动的人。
因为这伤及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于是他用较为平和的语气说道:“当然,我知道有些学子是心中忧愤,悲痛之下才做出来的这种事情。”
“毕竟他们的国度被围攻了,被攻伐了,所以他们愤怒、他们失去了理智。”
陈野叹了口气;“若是此时此刻,将在场的诸位换成了是老夫,老夫也同样会如此做的,因为只要能够救我身后的国家,即便是将这一身碎骨抛下又能如何呢?”
这话说到了那些人的心坎,他们的眼角不由得红润起来。
想到尚且在战火中飘摇,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国度,他们的情绪几乎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声声的哽咽、抽泣声在人群中回荡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国将亡矣!
还有什么悲痛能够比这更加令人悲痛么?
陈野的声音中带着悲怆,他看着在场那些哭泣的人们:“我知道,你们伤心,可是秦国难道就有办法么?”
“如今,匈奴大举南下!”
“秦国、燕国正在他们南下的途中!”
陈野张开双臂,以一种悲痛莫名的声音问道:“诸位,难道要让秦国放弃抵御匈奴而去征伐中原的五国么?”
“难道要让蛮族踏破中原的土地么?”
他的脸上同样带着愤怒:“难道要让秦国因为中原其他的国度,去放弃秦国自己本身么?”
“秦国能够同时抵御匈奴以及中原五国的联合么?”
陈野环视四周:“们以为,秦王此时的心中好受么?”
“秦王自盟会中回来后,已经足足有半个月未曾吃喝了!每日尚且是人强迫着才能够服用些许水米。”
“为何?”
“因为在盟会上,秦王被告知,匈奴已经南下,若秦国此时站出来反对他们与小国之间的战争,那么他们会首先调转手中的武器而针对秦国!”
“两面夹击之下,秦国安存?”
陈野说到这里,已经怆然泪下。
“当然!”
“孟轲曾言,生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
“秦国可以不顾自身的安危而去挽回大义!”
“可以手中握着长矛,战到最后一个老秦人死在战争上!”
“但――”
“谁能够承受秦国覆灭后,匈奴南下踏破中原的罪孽呢?”
陈野站在那里,佝偻的身躯逐渐的站直了,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像是一座不可迈过的山峰一样。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怨,有恨。”
“那么便怨恨老夫吧!”
陈野的眼泪无法停止,声音哽咽几乎不能出声:“骂老夫吧!恨老夫吧!”
“我身为秦国国相!安国君!先君留下来的辅国之臣,我不允许王上出兵攻伐中原五国!不同意君上为仁义之名而致秦国覆灭!”
说到此处,陈野几乎已经无法站直自己的身体。
那车辇周围的学子们此时已经痛哭,不少鲁国、卫国、宋国的学子跪伏在地上,声音哽咽中带着悲戚,他们知道的,他们知道的。
知道自己不应该怨恨秦国,也不应该怨恨面前的这位老人。
他们应当怨恨的是那覆灭他们国家的人!
秦国没有做错什么!面前的老人也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在哭泣的同时,心中浮现出来些许怒火,那怒火几乎是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学习,学习!
他们要将一生的所学,全部用在秦国之上!
他们要帮助秦国一统天下!
中原的那五国不是很喜欢这种不义的战争么?那就让他们同样葬送在这种不义的战争中吧!
秦国当一统!
此时,那紧紧关闭的宫门打开了。
嬴驷从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上衣袍早已经是换成了素色的,甚至头顶的冠冕也已经换成了素冠!
他站在那里,一身悲戚,面色惨白,甚至需要人的搀扶才能够站立在那里。
出来后,嬴驷不发一言。
他冲着众人行了一礼,神色悲戚莫名,身躯久久没有起来。
“不是安国君的错,不是老师的错。”
嬴驷的声音哽咽:“是寡人,是寡人的错。”
“是寡人无能啊!”
最后一个“能”字说出口的时候,嬴驷的哭腔几乎无法掩饰住了,他站在那里,几乎是嚎啕大哭。
“是寡人无能!不能维护天下!”
泪水从这位国君的脸颊上滑落,即便是看见如此失态的嬴驷,周围的学子们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屑,反而正是这样子的失态,让众多学子的心中更是感动。
一国之君,能为他们的国度覆灭而大哭,换素服。
这若不是仁义之王,还能有什么人配的上仁义之王的称呼呢?
众多学子弯腰行礼:“此事非秦王之罪!”
“我等之罪,罄竹难书!”
“请王上责罚!”
“惠文王更五年,天下大乱,诸国纷争,齐楚韩赵魏合盟伐鲁、卫、宋,匈奴南下。时咸阳学宫众学子围宫,危。安国君驾车而出,晓之以理,怒而曰:“此乃吾罪,非王之罪”。秦王嬴驷素履素冠素服而出,言:“此非安国君罪也,乃孤之罪,孤无能!不能护佑天下安!”。众学子悲,俯首言:“此乃吾等罪!非秦王之罪!”。太史公赞曰:天下危亡,而非秦之罪;秦王嬴驷,着素服以国丧为天下之义,此非仁义之君耶?上古先贤莫能比之!――《史记秦本纪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