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天在看
这是正统三十四年的年末,司马懿如愿以偿的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成为了天子。
他成为天子之后的第一道诏令便是改国号、改元、大肆封赏群臣。
司马懿改国号为“晋”,承当年春秋时期五个霸主之一的国号,其中意思也很明显了,想要借助当年春秋五霸的国运,继而实现自己的一统。
继而改元:“泰始”
这个年号十分名不副实,毕竟“安泰”并未曾开始,天下依旧是处于一个分裂的状态。
但司马懿的话谁也不敢反驳,毕竟当年就算是曹操都没有敢真正的踏出这一步,而是让自己的儿子走出的这一步。
不就是害怕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么?
可司马懿并不害怕。
或者说他不在乎。
因为他不仅要谋朝篡位,他还要做一件更加丢人现眼的事情。
司马懿坐在那里,脸上闪过阴沉之色,昨夜太医令前来,说他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住了,像是有一口气宣泄而出,从而将身体内的“灯油”耗尽。
简单来讲,就是他心中所想所愿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而这件事情的完成,让他整个人心中的那根筋都放松了下来,这种放松导致他的身体如同一座山峰一样倒塌。
司马懿并没有因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而过分担忧,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是心里清楚的,这么多年能够熬过来靠的全都是心中的一口气——想要篡位的那一口气。
而如今愿望实现,即便是死了他也没有什么在乎的事情了。
但是,他想在临死前做到一件事情。
也唯有做到这件事情,他才能够真正的放心。
“呼——”
司马懿长长的叹了口气,继而看着面前的司马昭说道:“昭儿,若朕离去,大晋便是交给你了,你应当知道曹氏之危。”
“朕欲赶尽杀绝,你如何看?”
司马昭一愣,但紧接着内心便是反应了过来。
当年发下的誓言也不过是誓言而已,对待曹氏宗族怎么能够留手?
只是他还是有些犹豫:“父亲,当年您在洛水之畔发下誓言,言称司马氏不会伤害曹氏任何一个人,如今却是违背诺言,恐怕要留下千古骂名。”
司马懿只是冷笑一声:“骂名?骂名有权势重要么?”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沉:“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
司马懿看着犹豫的司马昭,直接了当的说道:“完成此事之后,我便禅让与你,你便是新的大晋天子!”
他感慨的说道:“你应当已经从太医令的口中听说了,朕的寿数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了,若是完不成心中所愿,朕哪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司马懿捂着自己的心口说道:“我近些日子,每个夜晚都会梦到日后曹氏族人联手,去恳求了陈氏的人,将天下再次夺了回去。”
“为父心中害怕啊!”
他的眼睛中满满的都是泪水,而司马昭则是眼眶瞬间通红:“父皇,儿臣明白了!”
“儿臣一定完成您的嘱托!”
待到司马昭的背影离开之后,司马懿的神色才瞬间恢复了寻常的模样,他只是皱着眉低声道:“如此做,倒是可以将骂名洗脱。”
他眼眸中带着冷冽。
“将我嘱托老大的事情,告诉其余几个人。”
身旁的内侍脸上带着恭敬的神色。
他一生阴沉算计,怎么可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重病是真的,但只有一两个月的寿命是假的。
太医令瞧过之后,说了他还有五年左右的寿命。
不,都不是。
品尝过权力的味道之后,世上没有人可以放弃权力的诱惑。
在这种诱惑之下,其余的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了。
什么亲情、什么父子。
不过是成功路上的踏脚石而已。
“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将司马懿的身体震的有些不舒服,他闭上眼睛,身后的侍女正在悄悄为他按着肩膀、抚平他的背部,以达到让他气顺的目的。
人在做,天在看。
泰始元年。
大晋皇帝司马懿下达诏令,宣布立自己的长子“司马昭”为皇太子,暂领军政大权,而自己则是因为病重的缘故,不得不在未央宫中将养。
这位皇帝在登基的第一年、甚至只是登基之后的一个月,便只能够在宫中养病了,这让许多人都感觉到莫名其妙的诧异。
而等到司马昭登临太子之位的时候,则是颁布了一系列的诏书,这些诏书大多数是假借皇帝的名义,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目前养病,是太子监国,这些诏令都是出自太子之手。
这段时间的诏书内容也很简单,目标人物全都是曹氏族人。
其中他加封曹髦为“高贵乡公”,这是一个略微嘲讽的名号,但曹髦却没有丝毫的愤怒,而是淡然的接受了这个加封。
并且上书表示,自己是晋国的臣子,会忠于晋国。
承泰元年的夏天,司马昭再次下诏传召高贵乡公,也就是曹髦,请他前来京城,并且表示自己对曹髦的思念十分多,多到了无法用言语表述。
曹髦同样回了一封奏疏,表明自己同样思念大晋太子殿下,所以愿意前往。
之后,便只身来到了琅琊城内。
泰始元年的秋天,司马昭再次下达诏书,说自己夜晚梦到了仙人,说大晋的天命如果想要继续延续的话,就必须让当年禅让给大晋的天子留在琅琊城内,以此为大晋国运镇压。
曹髦上书表示,自己乃是大晋的臣子,所以留在琅琊城内是应当的。
人们渐渐的从司马昭的诏书以及曹髦的应对中明白了些什么,司马昭想要用这种方法激怒曹髦——那么激怒曹髦的目的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猜测出来了,哪怕是曹氏中脑子不太好用的曹爽也同样猜测出来了,并且劝告曹髦不要前去。
曹髦只是看着曹爽说道:“他想要名正言顺的杀了我,可是我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若是我抗旨不尊,他岂不是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了我么?哪怕是违背当年的诺言,也没有人会在意。”“当年光武皇帝指着洛水而誓言,之后王莽留在朝中为大汉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一生从未曾有过任何差池。光武皇帝也遵守了自己诺言,不再计较那杀父杀兄之事。”
“宫中有许多隐秘是你们不知道的,当年王莽杀死的不仅仅是当时的皇帝以及前任皇帝,他杀死的还有光武皇帝的亲弟弟,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我也是从一本秘密的书籍中知晓其中旧事。”
曹髦感慨的说道:“当年的王莽,恐怕就如同今日的我一样吧,如此的战战兢兢。”
他笑着看向曹爽:“只是当年的王莽,定然比我更加忧虑,因为他需要担忧的事情更多。”
“不必担心我,我去了。”
高贵乡公的车驾缓缓朝着琅琊城而去,留下来的是曹爽与曹真两个默不作声的背影,他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当他们将自己手中的兵权交出去的那一瞬间,当他们应招回到琅琊城的那一瞬间,他们就中了司马懿的奸计,沦为待宰的羔羊。
泰始元年,秋末。
高贵乡公驾驭着车马来到了琅琊城内,琅琊城内的诸多世家、臣子、权贵都看着这位年轻的人,他们的眼睛中带着敬佩的神色。
明明知道琅琊城内最高贵的人想要杀他,而他却依旧驾驭着车马前来,这怎么不算是君子之风呢?
没有人能够说曹髦没有当年的魏武皇帝之风。
司马昭亲自来到了城门口迎接曹髦,脸上带着谦卑而又恭敬的神色,看着一点都不像一国的太子。
泰始元年,冬。
这一年的时光,渐渐的过去了。
自高贵乡公进入到了琅琊城后,就受到了各种屈辱的事情,比如皇孙们不停的前往高贵乡公的地方去侮辱他,但高贵乡公全部都不在意,甚至颇有种“唾面自干”的感觉。
而司马昭也越来越着急了,他想要杀害曹氏族人以及曹髦的心思再也遮挡不住了。
民间逐渐的流传开来了一道谚语。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自此之后,司马昭当真是千古名留了,只是留下的并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一道千古骂名。
司马懿也渐渐的有些忍耐不了了,于是他再次召见了司马昭,并且表示太医令瞧过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如果见不到曹髦死在琅琊城内,那么他便是死不瞑目。
司马懿死不瞑目对于司马昭来说并没有什么,但如今他还需要司马懿将皇位名正言顺的传给自己,所以只能够捏着鼻子认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做出了承诺:“我已然与太子舍人成济二人商议,明日于宫中杀曹髦!”
“父皇尽可放心也!”
司马懿这才放下心来。
泰始元年,冬。
泰始这个年号用的第一年,也是最后一年。
在城内的人们都躲在家中避寒的时候,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了出来。
太子司马昭要杀害前大魏天子、现高贵乡公!
大街小巷中都流传着这个消息,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所有人都在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宫殿外,曹髦驾驭着战车,目光中带着坚定的神色,他举着手中的长剑,看向那恢弘的宫殿,脸上带着愤怒之色。
“昔年我禅让与司马氏,而司马氏则是指洛水而誓,不伤害曹氏族人!”
“而如今,司马氏狼子野心,竟然妄图在宫中埋伏而杀害我!”
他怒声喝问:“难道司马氏不怕天罚么?”
“请司马懿、司马昭出来答话!”
高贵乡公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当年作保的、一些曹魏旧臣都站在了他的身旁,曹髦的身边,为他驾驭战车的是大晋太子舍人成济。
他手持宝剑,脸上带着愤慨之色。
同样高声疾呼:“晋国天子如此违背誓言,乃背人伦!成济不愿与之为伍!”
越来越多的臣子、甚至是世家们站在了曹髦的身边,他们看着那宫殿,等待着宫殿中的人出来给他们一个答案。
今日能背信弃义杀害曹髦,明日便能够将他们全数杀死。
半个时辰后,当所有人的愤怒都汇聚到顶峰的时候,两个人在众多内侍、宫卫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一个是司马懿,一个是司马昭。
司马懿看着曹髦,脸上带着满满的愧疚,他拱手看着众人,轻声道:“朕在深宫之中养病,朝中之事全数由孽子总领,方才发生了这事情之后,朕才知道,这孽子竟然要对您动手。”
“这孽子便交由您处置吧。”
此时此刻,成济的反扑让司马懿等人的布置全数作废,他们两人只能够尽量拖延时间。
这是他们早已经商议好的事情。
出乎司马懿、司马昭预料的是,曹髦并没有表示出愤怒,而是走下车架,转身看向苍天。
他微微一拜。
“苍天、洛水为证,司马氏一族出尔反尔、违背誓言。”
“请苍天罚之!”
苍天罚之?
司马昭、司马懿都是低着头,眼眸中带着嘲弄的笑容。
他们不信这些。
然而,下一刻,天空之上无数雷霆汇聚,乌云密布。
在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璀璨的光芒从不知什么地方升腾而起,而后雷霆骤然落下!
人在做,天在看。
因果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