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虎——”
虎山神突然感觉到庞然的体型在这一刻似有所变化,无半分斑斓的雪色绒毛在日头的映照下格外刺眼。
便是它的呼吸都感觉到格外的冗沉,吐纳间自感觉到灵气浸入血脉。
一路上走来它也并未察觉到异样,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是什么?
随后,便是在小安一脸疑惑地目光中,虎山神的身形越来越小,到最后竟是缩小到了如同‘小夷’那般,蹲坐在地上,活脱脱像一只大猫。
发腮的虎脸上,几根胡须一颤一颤的,同一只银渐层无异......
“大猫,你怎么突然这么小了?”
小安一把抱起了虎山神,揪着它的两只圆耳朵,左右看了看。
虎山神亦是沉浸在这种变化之中,震惊了许久未曾反应过来,它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心中清楚的知晓,它的道行再次有所突破,一定同陆先生和那边的狐仙子脱不开干系。
陆尘然看着虎山神缩小的身子,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感受到结缘之物所带来的变化,他的脑海之中,独属于虎山神的那金书扉页上,有字迹幽然浮动:
【结缘狐山虎山神,山神之威,可摄魂凝神,获安魂曲】
【......】
安魂曲?
陆尘然思索着此术法的奥妙。
相较于此前的小术,明显这一次所获的术法层次更高,单从名字上来看,莫非可以安魂?亦或者是压制?
这倒是自己一路行来,第一次获得仙家术法的手段。
便在这时,老猴子已经带着两只鲛人迎了过来,余光瞥到那已经缩小成猫的虎山神,眸子中浮出一丝惊愕,继而便压下心中疑惑,一脸笑容相互介绍道:
“陆先生,这两位便是来自东海的鲛人,这位是陆先生,此行乘船就要劳烦两位了......”
陆尘然冲着两位鲛人拱手一礼:
“在下陆尘然,见过两位道友,渡河便是麻烦两位了......”
两位鲛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抹惊奇。
方才在屋中,老猴子虽然并没有说的很直白,但话里话外无一不暗示着两人,这位陆先生不是寻常之人,即便不是仙人,也绝对是个四处游历的高人,稍稍出手点化,就让这老猴子的道行有所突破。
这一见,果真如那老猴子所说。
从其身上感觉不到半分道韵,道行奇高,怕是已经达到了分璞归真的境界。
这么想着,便是不由得紧张了些许,慌忙是拱手回礼道:
“不麻烦不麻烦。”
“长途跋涉陆先生一定饿了吧,屋内正好烧了鱼,陆先生一同吃一些暖暖身子吧,请——”
陆尘然笑了笑,便是领着小安跟在了这两位鲛人的身后。
......
两个鲛人的房子倒是简陋,临水建筑的。
屋子正中间燃着火堆,上面摆放着一口大锅,其中炖着鱼,也并没有什么盐巴佐料。
新捞出的鱼,煎烤倒是可以淡去些许的腥味,若是以水慢炖,不加酒去腥,那浓浓的鲜腥味便是让人难以接受了。
不过饿了一天了,陆尘然倒是也没有挑剔什么,盛了一碗鱼汤饮下,暖腹。
小安吧唧着嘴巴,脸上露出了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
“这鱼汤比大先生炖的还难吃。”
话语落下,两个鲛人的面色上便是浮出了几分尴尬:
“这个......不知陆先生要来,所以饭食炖的粗糙了些......”
身为鲛人,便是生食水中之物,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难吃。
陆先生点了点小安的脑袋:
“身为客人,这是主家的招待,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主家的热情,这种话会让人家心寒的。”
“哦,小安知道了。”
随后,陆尘然便是面带歉意的对两位鲛人开口道:
“孩子不懂事之言,还望两位道友勿怪。”
“先生哪里话,小孩子吗,理解的。”
“道友,需要什么时候能过河呢?”
“先生很着急?”
“是有些着急的。”
“那我俩这准备一下。”
“麻烦了。”
草草吃饱饭后,两位鲛人便是走出了房间,检查着拴在简陋码头旁的一艘棚顶船,这船算不得小,也不算大,刚好在这浅滩不会搁底。
不多时,两位鲛人便是回到了屋中,冲着陆尘然笑道:
“陆先生,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真是麻烦道友了。”
“害,先生太客气了。”
见得陆先生准备登船了,老猴子便是一直将陆尘然送到了岸边,带着几分不舍道:
“老猴就此别过了,先生一路平安。”
“借真人吉言。”
“陆先生若是想喝酒了,就再来烂桃山找老猴!酒管够!”
“哈哈哈,真人的这句话,陆某可是记下了,可作数?”
老猴子顿时大喜,连连是点头道:
“自然作数!倒是先生记得来才是。”
“尝过如此美酒,怕是世间再也喝不惯其他酒了。”
“哈哈哈,当不得先生如此评价。”
“真人,陆某就走了?”
“别过陆先生!”
棚顶船飘在水边,随着浪涛上下荡着,陆尘然带着小安登上了船。
寒风拂面,片片鳞波若抖纱。
鲛人推了推头上竹笠,一声吆喝悠远,惊得天上的雀鸟拍空簌簌而起,随后便是在陆尘然的惊奇中,跳入了漨水之中,双手推着船尾,鱼尾一甩,碧纹荡开。
棚顶船便是悠悠地朝着水中行驶了过去。
见得陆先生一脸的惊奇,呆在船上的一位鲛人笑了笑道:
“陆先生,这漨水号称弱水,便是鹅毛都浮不起来,更不要说木船了,我们鲛人在水中呆惯了,同水族并无太大差异,所以可以借着水性,推船而行,这一趟水路不近,我们两人轮流下去推船......”
“原来如此,倒是让陆某开了眼界,真是谢过道友了。”
“哈哈,不客气。”
“......”
陆尘然走到船头处,望着依旧在岸边望着自己的老猴子,冲着他摆了摆手:
“真人回去吧,陆某走了。”
老猴子对着逐渐远去的陆先生深深一拜,高声道:
“先生不要忘记找老猴!”
“不会忘的......”
声音船了很远。
一直到那艘小船彻底消失在了老猴子的视线中,他才回过神来,眼中满是复杂之意。
“哗啦啦啦……哗啦啦……”
远处的浪花渐远,老猴子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抓了抓腮。
只觉得这两日所发生的一切甚是奇妙。
那株仙桃树的叶子还没有落呢,整个烂桃山,处处都留下了先生的痕迹。
——或许仙缘就是如此吧。
......
陆尘然坐在船边,闲着也是闲着,便是摸出了一颗吃过的桃核。
这桃核很大,捧在手中足有一个拳头大小,一边想着,便是拿着石刀按照记忆之中的样子,在一旁雕刻着什么。
“大先生你在弄什么?”
小安坐在陆尘然的腿上,望着陆尘然手中那枚被她啃剩下的桃核。
“做个埙。”
“埙是什么?”
“能吹奏出好听声音的乐器。”
“和李兄弹琴一样吗?”
“差不多。”
“大先生为什么要做埙。”
“想吹吹看。”
“小安也可以吹吗?”
“自然可以。”
小安嘻嘻一笑,双手便是捧着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在桃核上钻孔。
早些时候,埙的雏形是狩猎用的石头,有的石头上有自然形成的空腔,当先民们用这样的石头投击猎物时,石上空腔由于气流的作用而产生哨音。
再后来,逐渐地发展成三孔,六孔,九孔,形状也各有所异,而随着逐渐地发展,埙所能吹奏出的声音,也越来越丰富,音色低沉浑厚,空灵柔美,可以独奏,合奏或伴奏使用。
陆尘然正专心雕刻着手中桃核的时候,鲛人烧了一壶热水,走了过来,放在船中的矮案上,坐在了一旁:
“陆先生此行是要去哪儿?”
“先去临江渡,再坐船走水路穿过东海,前往上京。”
“坐船穿过东海?陆先生莫非是想要去乘那蜃楼?”
“哦?道友也知道蜃楼吗?”
鲛人笑着点头,随后便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不过这段时间临江渡鬼城好像换了个城主,据传闻那城主极为不好说话,好多大妖都被它赶了出去,就连那蜃楼也被它所接管了......”
“鬼城?”
“陆先生不知道吗?”
“不甚知晓。”
鲛人喝了一口热水开口道:
“临江渡在子时之前,就和寻常的城池无异,只是过了子时,一直到寅时便是会被一团神秘的浓雾所笼罩,届时整个城池便是大变模样,好多妖鬼都生活在此,因此被称之为鬼城......”
“那此间百姓不会感觉到异常吗?”
“这倒是不会,寻常之人也见不到那团浓雾的......”
“原来如此。”
同鲛人有一话没一话的聊着,不多时,一个精致的桃埙便是出现在了陆尘然的手中。
“终于是做好了。”
鲛人从未见过这东西,有些惊奇:
“先生,此物是何作用?”
“吹奏乐曲的。”
“陆先生还真是好雅致。”
陆尘然莞尔一笑,继而便是双手捧着桃埙,起身,站在船头。
夕阳以斜,远处有孤岛浮于漨水之中,满目皆是雪松郁郁葱葱。
寒风,荡涤着这一切的凡尘喧嚣。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陆尘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呜——呜——”
古音八八,埙声最怅,埙声最殇。
漨水中心盘起一声埙音,随后便是飘漫在了整条河水之中,呜咽之音清扬。
闻此音,推船两位鲛人愣了一下,继而便是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船头处穿着狐裘的先生孑然孤立,船随着水飘,埙音缭漨水,风携着埙飞。
一种由自灵魂的安宁之意逐渐地荡在两位鲛人内心深处,两人呆呆地望着船头,望着这方落日。
这是一种感觉,难以形容。
但只觉得听着陆先生的埙音,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都随风消散了,心中余下的便只剩下了平静,心中深处的苦楚,被东海驱逐的苦楚,盘踞在心中的执念,随之烟消云散。
哗啦啦——
漨水中,这艘小船突然晃动了一下,继而便是自水下涌来了数不清的游鱼,围船而绕,探出半个鱼头,凝视着那吹埙之人。
朱红的云下,有成群的雀鸟环船而飞,啾鸣之音一片,嵌入了这方如画的奇景。
江面上隐隐有雾气升腾,弥漫着整个漨水,原本湍流的江水,似乎亦是因为此埙之音,浪止,平缓下来......
“大先生吹的可真好听。”
小安摸了摸身旁的银渐层,轻轻晃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短腿循着埙音的节奏一晃一晃的。
虎山神的眸子有些恍惚了,就这么盯着陆先生,圆耳朵一动不动,脑海之中似乎浮现出了在狐山中所度过的岁月,
‘然儿......’
雪狐蹲坐在传中,缓眨水眸怔怔的凝视着他,眼底有雾将聚未聚。
“呜呜——”
埙音依旧是随风飘荡着。
陆尘然闭目,唇间轻吐气息,耳畔不断地回荡着安魂曲之音,从未觉得心境如此安澜。
雪花飘漫。
此方画面,维持了很久很久。
就着漫天的碎琼乱玉,陆尘然只觉得满腔胸怀尽洒在这渐缓的埙音之中。
一抹怅然之意,久久的回荡在这江面之上,不宁息。
远远的望着站在船头的陆先生,鲛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道:
“陆先生,真乃人仙......”
两人刚刚从那安宁的埙音之中回过神来,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眉心一紧。
转眼便是朝着水下望去,心头便是一凛。
只见有一道水纹荡漾着接近,肉眼却是只能看到水波而看不透黑暗中的水下。
在鲛人的眼中,水下那一巨大的黑影却是清晰可见,正顺水而来。
“陆先生,小……!”
话语尚未落下。
忽然。
“昂——”
一道高亢的龙吟之印,打破了此间静澜的画面,埙音戛然而止。,
“哗啦啦啦——哗啦啦——”
江面的浪花起伏不定,雀鸟惊飞,游鱼四散。
“蛟......蛟!!”
鲛人顿时被骇得惊慌失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吼——”
虎山神被这一声龙吟惊得炸毛,一股子来源于血脉之中的恐怖压迫感,瞬间弥漫全身,俯身地下脑袋,不敢动。
陆尘然眉眼一凝,心眼之下,便是透过水下层层,望着那飞速游来的黑影。
蛟?
下一刻。
风萧萧,自江面上便是掀起了数十丈的波涛。
一头通体作白,头生鹿角,金瞳碧鬃的巨大蛟龙便是自江中破水而出,龙瞳闪烁着几点光泽,凝视着这一艘小船。
江雾,渐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