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夫人带了儿媳周六夫人过来,在场的还有麻素芳麻尚仪,就连周家三房目前的主母周马氏,也非常乐意出一把力。
她们再加上周马氏的妹妹马氏,几个人合力把马老夫人拉回到里间的卧室,暂时关了起来。原本在院子里做粗活的两个丫头会继续负责照看马老夫人的生活起居,但正屋外头则会添加一圈守门的健妇,西院外围则会增加卫兵看守的数量。马老夫人名义上是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其实与坐牢没有两样。而且这样的生活还不定能维持几日,兴许今晚或明天,她就要迎来自己那份牵机药了。
看到镇国公夫妇与涂荣要带着所有人离开,马老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基本已经被决定了。她怎会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哪怕无法冲出卧室,她也扑到窗边苦苦哀求:“我不是有意的!年轻时候是不懂事,被人骗了!是那胡人老汗王算计了我!他给我挖了圈套,百般算计。我太害怕被他揭穿秘密了,我不想失去在周家的好日子!我知道我错了,你们给我一个机会吧!我知道他很多的秘密,我还可以帮你们算计胡人的奸细,配合你们给他们挖圈套,包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可惜的是,她的话根本没法打动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心。
胡人老汗王死了两年了,长安城里经过几拨清洗,孙家的耳目爪牙都被清空了,胡人奸细更不可能有残留。若后续胡人再派人过来打探消息,大不了兵来将挡,土来水淹,根本没什么好怕的。长安人早就习惯了应对这些麻烦,还用得着一个叛徒的配合,才能解决胡人的暗手吗?
马老夫人见众人连脚步都不停留,压根儿就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好去找她最习惯拿捏的软柿子:“世功!我好歹把你养了这么大,又替你养大了孙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待你再不好,也不曾伤了你的性命,还让你年纪轻轻就考中了功名,你不能因为自己遭孙家排挤,仕途不顺,就把这些责任都算在我头上!你从前不是总说要孝敬我么?难不成如今外人说几句话,你就不再孝敬我了?!你可记得你爹临终前嘱咐过你什么?你又是怎么在他面前发誓赌咒的?!若我就这么叫人药死了,你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有什么脸去见你爹?!”
周世功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周马氏连忙拉住他:“老爷,别听那婆娘胡说八道!老太爷当年是被她骗了,根本不知道她都做过些啥坏事,以为她当真是贤妻良母,方才让你孝顺她的。倘若老太爷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只怕恨不能一刀砍了她,又怎会怪罪你?!你可别上了她的当!如今赐药给她的可不是额们自家人,是皇上,是太后呀!”
周世功想想也是,便又继续往前走。
马老夫人见状连忙哭道:“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兄弟吧!好歹让我再见他一面!我们都多少年没见面了,就算我死有余辜,世成总是个好孩子,好兄弟。他从来都是最敬重你这个哥哥的。我叫他跟你争,他不肯,还主动跑到岷州卫去,年年都不肯回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是在长安城里被我娇养大的孩子,几时受过那样的苦?却为了维护你,心甘情愿在那种穷乡僻壤一待就是二十年。你什么都帮不上他的忙,就够对不起他的了,难道还忍心看到他,连亲娘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么?!”
这回周世功是真的有些破防了。继母是坏人不假,但她所生的弟弟确实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他犹豫着抬头看向前方的镇国公,后者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与他对视:“你怎么想?”
他怎么想?
周世功犹豫了一下:“我其实已经给岷州去信了。世成正在回来的路上……估计就是三五天的事。若能让他见他母亲最后一面,弄清楚他母亲从前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事,他应该不会有所误会,或是怨恨上谁吧?”
想想妹妹周淑仪如今被困在夫家,估计是不可能大归的了。周世成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位同胞手足,倘若连亲生母亲都没办法送最后一程,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镇国公对周世成这个堂弟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是个才能一般但还算忠厚老实的人。既然他不曾象他生母那般作恶,周世功又想要为兄弟求情,镇国公倒也不至于太狠心:“你自己决定吧。若你能求得涂同知与麻尚仪同意,我没有意见。”
说完这话,他便带着妻儿离开了。涂荣似笑非笑地看了周世功一眼,知道这个周家三房现任家主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慈手软,魄力不足,容易被继母拿捏住。然而这是周家的家务事,他身为外人何必多管呢?皇帝曾有旨意,让他与周家人和睦相处。只要周家不是要他放了马老夫人,他也不介意卖周家一个人情。
只是这件事,他过后会如实上报,绝不会向皇帝隐瞒一个字。到时候皇帝会如何看待周家三房的人,可就不是他能预判的了。反正周世功也不得皇帝的看重,这辈子的仕途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镇国公与涂荣都默许了,周世功便放心地回头告诉马老夫人:“世成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过几日就能到。你且好生养着吧,服药那天要穿戴什么衣裳首饰,也可以先预备出来。你犯的事是丑事,就算是为了爹的脸面着想,我也不希望外头的人知道你做过些什么。到时候我还是会替你办妥身后事的,但不可能办得太过体面,差不多就行了。我也不会将你埋到我爹身边去,省得叫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你可以想好一个清静的地方。等世成回来了,让他替你操办。你从来没把我当成是儿子,只怕也不希望在终局之时,还要看到我的脸吧?”
说完这番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周马氏狠狠瞪了马老夫人一眼,甩下一句“便宜你了”,便拉着大姐孙女外甥孙女一块儿走了。
至于马老夫人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听完他们的话,又目送他们离开的,就没人在意了。
海棠落在最后,回头再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看起来象是风中残烛一般,表情一片空白,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殆尽了。
海棠只觉得心头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也跟着融化掉了一般。上一段人生骤然中断所带来的满腹怨气,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她微微翘起了嘴角,昂着头冲着马老夫人轻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