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分。
纱雾般朦胧的细雨依旧连通着阴空与地面。
好些天没出门的初鹿野铃音打了一把透明伞,漫步在街道上,想寻一处咖啡厅或者是茶馆坐一坐,将平时不怎么看的书一口气读完。
很可惜往日繁华乱目的商业街空无一人,只有钢铁浇灌的楼林在风雨中屹立。
她并没有找到适合驻足的地方。
跟着导航继续向前。
想着下一个路口,也许有好事发生。
千代田区与新宿区的实际距离其实并不是很远。
只不过东京的电车路线太发达,再加上平日人们都匆忙的赶路逐渐忘记了这一点。
初鹿野铃音驻足抬眸,透过透明伞怔怔望着雨幕。
她喜欢雨天。
阴雨天很安静,很惬意,舒适得想让人睡一觉。
不过,与其他人不同。
她更喜欢趁这个时间出门走走,去平时繁华的地段看看。
记录一下繁华地段的变化,以免迅速进步的城市落下了她。
脚边的积水哗哗向低洼处汇集,城市的下水道系统正在尽力引流着雨水,排水口咕噜咕噜冒着水泡。
身边有一家糕点铺。
她依稀记得这家糕点铺很出名,每每坐车经过的时候,都看见有很长的队伍排列在此。
很多学生坐在其中,一边品尝着新鲜出炉的糕点,一边喝着下午茶聊着一天发生的趣事。
真有那么好吃么?
要是今天能开门的话,真想好好尝尝。
初鹿野铃音把伞柄靠在肩膀上,身子轻轻向前探,目光打量着张贴在橱柜上的食品清单。
“同学,要进店避避雨么?”一道慈祥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响起。
初鹿野铃音挺直身子,警惕的回头看。
是一位老人,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给人一种易亲近的感觉。
“别害怕,我是这家店的老板。”老人掏出钥匙,打开了店铺的玻璃门。
“是要营业么?”初鹿野铃音问。
“也不是,我其实只是过来检查一下东西,防止食材调料受潮。”老人急忙摇头,找了一个理由。
“那就不打扰了。”初鹿野铃音准备告辞。
“有什么打不打扰的,我正愁干活的时候,没人陪我聊天呢。如果你愿意进来坐一坐,我会很高兴。”老人温柔地推开门,慌慌忙忙的说。
他是从楼上特意下来的,想到暴雨天一个小姑娘在无人的大街上停停走走,不是离家出走了,也是多半是碰见糟心事了。
不然。
台风刚过,除了上班族谁出来瞎逛啊。
得把她留在这,不能让她东跑西跑的。
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初鹿野铃音嗅见烘焙房浓郁的小麦香,忽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那打扰了。”她轻声说。
老人安静了一小会儿。
想着多有礼貌的一位小姑娘,为什么要在大雨天离家出走呢?
初鹿野铃音收好透明伞,跟在老人身后走进了店。
“欢迎光临,随便坐吧。”老人热情吆喝。
“嗯,好。”
初鹿野铃音寻了一处窗边的座位而坐,不着痕迹地窥探起店内的环境。
除了有一面墙上张贴着许多成就,其他装潢都很朴素。
从其上,初鹿野铃音得知老人名叫和泉光,是一位业界很有威望的糕点师。
“同学怎么称呼?”老人系着围裙。
“初鹿野铃音。”
“初鹿野……这个称呼有点儿耳熟,不过既然到店了,那都一样,都是食客。”老人两眼微眯,戴上干净的手套,高兴的说,“所以吃点什么?”
“我都可以。”初鹿野铃音想着既然不是正常营业时间,那就对方怎么顺手怎么来。
“那就做我最拿手的吧。”老师傅打开一袋面粉,迅速进入状态。
初鹿野铃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悠闲的翻阅起了店内的报刊。
待糕点全部放进了烘焙箱定好时,和泉光方才回神瞅了一眼女孩,方才发现从进店开始,她面色都很冷淡,就和自己那经常闹脾气的孙女一样。
细细思考几秒,老爷子大惊。
坏了。
忘记给客人倒喝的了。
这件事平时都是服务生在干。
他连忙倒过去了一杯热可可,赔笑道:“抱歉,今日店里能喝的就只有冲的热可可了。”
“嗯,谢谢。”
“雨可算是小点儿了,陪我这样的老爷子很无聊吧。”和泉光把望着街道如丝飘摇的细雨提议。
“没有的事。”初鹿野铃音合上杂志,平静的说。
“要是你有好朋友在附近,也可以叫出来,今天是非营业时间,老板买单喔。”和泉光依旧热情。
“不用了,他不在附近。”初鹿野铃音打开手机,犹豫了一秒,又合上了。
“他?是心上人么?”和泉光朝男性朋友的方向询问。
“嗯。”
“真好,这就是青春啊。”和泉光深深地感慨。
哦――
是不是就是这个臭小子把这么好的姑娘心伤了?
要是让我知道,我绝对再也不会卖给他点心!
闲暇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烤箱响了。
一盘热气腾腾的曲奇被端了过来。
“尝尝看?”
初鹿野铃音小咬了一口松饼,细细品味。
有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在口齿间炸裂开来。
是不是在哪里吃过?
“好吃么?”女孩板着脸半天不说话,和泉先生有些担忧,是不太符合对方的口味么?
“很美味。”初鹿野铃音轻轻舔掉嘴唇上的奶油,微微一笑。
“有姑娘这句话,老夫就满足了。”和泉光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只要对方心情能变好,那么事态就可以控制。
“和泉先生,有收过徒么?”初鹿野铃音用纸巾擦擦嘴,目光打量着荣誉墙上数不清的赛事获奖。
“粗鄙之活哪有考虑这些?”
和泉光谦让,“不过,经常来吃的人,倒是有一个经常粘着我,想要学的。”
“听起来是一位很令人头疼的人。”初鹿野铃音中肯的评价道。
“那也不是,只是那小子实在是太热情了,明明是来买糕点的,却总是会帮一阵子忙。加上他长的挺俊的,生意又更上一层楼,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收他钱。”和泉光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笃定道,“我严重怀疑他是冲我这家店来的。”
“他是不是很爱笑?”初鹿野铃音捧着热可可,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她试探性的问。
“哦,对对对,他的微笑像是不要钱一样,整天嘻嘻哈哈。”和泉光两眼放光,“怎么你们认识?倒真有这个可能,我看你们年级相差不大,没准还在同一个学校。”
“他是不是叫夏目清羽?”
“我打电话叫他。”和泉光立马摸出手机,面色凝重的离开座位。
他破案了。
“不用了,天色已经太晚了。”初鹿野铃音想要阻止他。
“他这种人,就应该多跑跑!”
…………
不到一小时。
一名打着黑伞的少年急匆匆跑到了店门口。
额发已经完全被沾湿,变成了东国红孩儿同款发型。
“初鹿野部长,怎么样,点心好吃吗?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糕点店。”夏目清羽合上伞,用剑般抖了抖水,然后放在另一把透明伞旁边,笑着说。
“非常好吃。”
初鹿野铃音微微一愣,没好气道,这么晚,你还过来做什么?”
“当然是一起吃点心才会有趣,不会无聊啊。”夏目清羽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
女孩抱着瓷杯,眼神飘忽到他处。
“和泉大叔,今天我的‘欢迎光临’呢?”夏目清羽就像回家一样走进店里,大声说。
“没有。”和泉光板着脸,清洗着模具。
“我要吃你最拿手的曲奇。”夏目清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兴高采烈地拍桌。
“没有。”
“我带了钱的。”
“有钱也不卖。”
“为什么她有啊?!”夏目清羽一脸黑线,指着窗户旁。
“今日限量一份,我送的。”和泉光抬高脖颈。
“那好吧。”夏目清羽就像提出想要买玩具的小孩被拒绝了,垮起个脸,沉沉坐到了初鹿野铃音对面。
初鹿野铃音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把那盘曲奇朝夏目清羽的方向推了推。
男小孩都很好哄,夏目清羽自然也不例外,脸上旋即就再一次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目清羽刚伸出爪子,就被和泉光叫住了。
“夏目你过来!我有事给你说。”
“怎么呢?”
“过来就知道了。”和泉光解下围裙,夏目清羽一脸懵逼地跟着他进到最里面的房间。
长达十分钟的时间,夏目清羽算是解开了某种奇怪的误会。
返回餐桌的时候,和泉光叫他把这个美好的误会藏在心里,不要多嘴说出去。
夏目清羽可没有听他的,悄咪咪就一五一十给初鹿野铃音复述了一遍。
“和泉先生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这并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我的举止确实有些奇怪了,给他添麻烦了。”初鹿野铃音盯着桌面上的食物,充满歉意的笑了笑。
虽然是误会,但她还是很感谢老先生。
夏目清羽看了看手里的清水,再看了看对面的热可可。
别人不知道初鹿野部长为什么会在雨天像幽灵一样出没在世界里,他心里可是很明白的。
她其实也很喜欢这个世界。
只不过,某种客观因素阻碍住了她的手脚。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所谓的秘密就是这个吧?
“《人类简史》里有过这么一句话,把你体内的dna拧成一根线的话,它能延伸至一百亿英里,比地球到冥王星的距离都还要遥远。所以你自己就可以离开太阳系了,从字面意思上讲,你就是宇宙。”夏目清羽幽幽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忽然一笑,“那根本算不上是奇怪,更应该称之为独特。”
“清羽同学,有时候你的思想真的好疯癫,这样的疯癫也是常人接受不了的。”初鹿野铃音脸上漾开微笑,口吻却是批评。
“那也没关系,我会试着去理解你的。”
少年淡定喝水,疯狂挤眼,“你会试着理解我的吧?”
“嗯。”初鹿野铃音有些发笑,学着他的样子,发动了wink。
“那怕什么,我们两个人,那怎么说,至少也是两个宇宙。”夏目清羽心像是收到莫大的鼓舞,一脸无所畏惧。
忧郁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欢快起来。
“夏目部员,你知道《坚定的锡兵》的故事么?”初鹿野铃音望着手里的热可可,再看看对面披着灯彩光晕的悠然少年。
“当然。”
夏目清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秒应,“出自《安徒生的童话》。这个故事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之一,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主角单腿锡兵爱上了宫殿纸舞女的起因,只是因为它以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都只有一条腿。实话实说,我曾经为此发笑过。”
“锡兵爱上纸舞女是因为他误以为找到了同类,那你还记得纸舞女是如何为什么喜欢上锡兵的么?”初鹿野铃音像国文老师一样提问。
“是因为锡兵的坚持不懈,故事的标题就给出了答案。”学生作答。
他也完全回想起了那一个故事,锡兵被弹簧到屋檐,坠入了地面,落进下水道,乘坐纸船,被鱼吞入肚子。
一番周折后。
出现在鱼铺又被主人家的女仆买走,回到起点。
但大家都嫌弃它。
从最开始同伴嫌弃它是单腿,到老鼠嫌弃它的志向,最后到主人嫌弃它没有刀刃,一身鱼腥味,把它丢进火炉里。
只有纸舞女不嫌弃它,与它相融成了一颗锡心,去了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这算不算悲惨的结局呢?
夏目清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渴望那样的结局,也不想要那样的结局。
“说起跳舞,你的生日宴是不是会举办舞会?”不等初鹿野铃音回话,夏目清羽问出了小次郎提到事情,他还是更想听她亲口承认。
“嗯。”
“那你的舞伴有决定好了吗?”夏目清羽追问。
“嗯。”
“谁?”
男孩紧张到喝了一口清水。
“坚定的锡兵。”
女孩视线划过他滚动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