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真一下沉默了。
虽说他晚出生了几十年,没有参与当年的往事,可透过细碎的线索,却能推断出当年发生的事。
无头鬼案件事发前,还是京官的刘化成无意中看到过红泉戏班的搭台演出,出于对戏班子的喜欢,他丢下了一两银子——而这本该代表着肯定与善意的一两银,却成为后来制造了多起鬼案的祸根。
“我爷他——”许久后,刘义真长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爷他肯定不希望这样的。”
一两银子,牵涉如此多人命。
当年无头鬼复苏后,驭使了鬼车的金将因此而死,所以也牵涉进无头鬼案中。
那一两银子的打赏,刘化成忘记了,但张雄五没有忘、厉鬼也没有忘,被写进了因果里。
之后鬼车将戏班标记,每隔五年带走红泉戏班的台柱子。
柳春泉是凡夫俗子,对于女儿、养女的失踪,压根儿不知道卷进了鬼案中,只当是女儿与人私奔。
“一两银子——”
刘义真摇了摇头,一时百感交集:
“真是不公平。”
“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提起这个问题,赵福生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纠结这些问题也无济于事。”
她冷冷的道:
“但是这几桩鬼案早晚都会爆发,我们要在这些事情恶化前提高实力,做好准备。”
“……”
刘义真没有出声。
赵福生与蒯满周都已经是顶级的驭鬼者,各自驭使了灾级的鬼物,要想再提升实力,又谈何容易。
纸人张的存在如同一层阴霾压在刘义真的心头。
但他并没有在此时泼冷水,而是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怎么办?”
“这些纸人的存在应该是为了压制你爷的力量,达成平衡——”
同时纸人兴许是隐藏鬼戏班的载体,赵福生暂时不准备动它们。
“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将无头鬼带走。”
她说完,看向蒯满周:
“满周,你将鬼棺封存。”
“好。”
小丫头点头。
接着夫子庙内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黑气。
这些黑气在半空中拉长,相互交织,顷刻间形织成一条条细长的黑线,捆缠上封印了无头鬼的黑棺。
赵福生虽说为刘义真提前打下了门神鬼印,但为了以防万一,仍让蒯满周出手帮忙。
小女孩的鬼线也有一定的封印之力。
鬼线缠住鬼棺的瞬间,无头鬼的力量也受到了一定的克制,这也是为了将来刘义真背起鬼棺时,尽量减少来自于无头鬼复苏的危机。
赵福生见蒯满周一动手,也同时启动封神榜,准备将门神烙印打在刘化成的鬼棺上。
她与小丫头同时动手,两鬼力量一起被克制,便能不破坏平衡。
但她预想得太好。
蒯满周的黑线一碰到黑棺的刹那,刘化成所在的红棺开始有大量血煞之气涌出。
这一次并非红棺破裂爆炸后发出的响动,而是来自于厉鬼气息的变异。
赵福生站在棺侧,第一时间感应到了棺中厉鬼的异动,可令她脸色微变的,是最初的变化并非来自于刘化成。
无头鬼一受压制后,平衡被打破,率先有反应的,竟是棺内那些‘牵着手’的血红纸人。
纸人身上涌出血光。
本来静谧的纸人此时身体内开始吹气似的膨胀,一点红光从纸人体内透出,沉寂的纸人瞬间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活力’。
‘吚吚呀呀’的声音在三人脑海内出现,厉鬼开始复苏。
“糟了!”
赵福生心中一沉,她判断错形式了。
纸人张老奸巨滑。
他并不是以鬼戏班克制刘化成,而是以无头鬼克制了鬼戏班。
此人恐怕早就已经清楚赵福生知道红泉戏班与刘化成之间的前尘往事。
以纸人张的谨慎,从徐雅臣家中留下痕迹,让守门的家仆看到他、包括留下那三十一个在众人面前复苏的替身纸人,都是为了明晃晃‘指引’赵福生,这一切都是他做的,给她提供线索。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误导赵福生,他要让赵福生误解红泉戏班就是用来牵制刘化成的!
赵福生也确实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判断错误。
等她反应过来这一点时,已经迟了。
与厉鬼打交道,稍微的疏忽都足以要命。
她来不及提醒刘义真与蒯满周。
只见棺材内红光大作,纸人手拉着手‘站’了起来。
不知何时,原本闭着眼睛、一脸安详的刘化成已经睁开了眼。
他已经死了许久,虽说尸身因为厉鬼复苏的缘故没有腐败,但瞳孔扩散,眼珠呈灰褐色,眼瞳占据了整个眼眶。
在闪着红光的鬼戏班纸人载体的照耀下,刘化成的鼻梁、眼窝处被打上漆黑的阴影,而颧骨及额头则布满红光,这使得他本来平静的面容笼罩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森然之感。
弥漫的血光之中,厉鬼的胳膊带起残影,接着,赵福生的手腕一凉——‘喀嚓!’
骨头断折的脆裂声甚至要早于疼痛感传入赵福生的耳朵。
复苏的刘化成一手抬举起来弯折在胸前,另一只则拉扯着她,想将她往棺材内拖。
但赵福生当初从狗头村得来的人皮在此时再一次发挥了绝妙的作用。
它当日能阻隔替身鬼的窥探,此时对于厉鬼复苏的刘化成也有一定的阻挡作用。
厉鬼的手从人皮之上滑过。
赵福生被折断的胳膊脱离了厉鬼掌控。
同一时刻,她召唤门神。
刹时之间阴风大作。
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出现,封神榜的提示同一时刻响起:门神想将你背起,是否以200功德值镇压?
赵福生毫不犹豫的选择:否。
二鬼将她往门板上拉,而另一边,一拉落空的刘化成则并不甘心赵福生逃脱。
丝竹唢呐声响起,夫子庙的大殿在变幻。
纸人载体在顷刻间变大,一一幻化成真实的模样。
“有一位贵客来了——”
一道尖利的小厮报唱声响起:“贵客里边儿请。”
阴森破旧的红棺迅速扩大,变成对开的朱门大户出现在赵福生面前。
她身不由己要往里迈,就在这时,她后背一寒,有一个冰冷之物贴在了她后背心处。 阴寒之气从那硬物上传来,赵福生的背脊不由自主的一弯,混沌的意识瞬间又清醒了许多。
只见鬼父、鬼母此时已经脱开了鬼门板,一左一右将刘化成的双臂抱住。
原本背负在二鬼身上的门板则有一块背在了赵福生的背上——她没有拒绝二门神的背负,却因为刘化成的阻碍,使得门神无法将她背起。
不仅如此,刘化成还试图抢夺她。
二门神哪里容许自己的‘猎物’逃脱,在她被刘化成拉拽的瞬间,鬼母立即脱下鬼门板,压盖在她后背上头。
鬼门板是大凶之物,一压制在赵福生的后背上,立即切断了她与刘化成之间的牵扯。
戏曲声、吆喝声瞬间被阻隔。
赵福生只觉得鬼门板沉甸甸的压在后背上,一种诡异的力量从门板上透体而入,几乎要与她的身体连接生根发芽。
封神榜提示她:你被鬼门板附体,是否以400功德值将其剥离?
注:一旦鬼门板与你身体相结合,你再也无法逃脱鬼门板的控制,将与它融合。
……
赵福生一听这提醒,忙不迭的松开了反抱住门板边的双手。
门板与她后背牢牢粘合。
诡红的血光如同密实的血管似的,穿入她的身体之中,将大凶之物与她严丝合逢的缝在了一起。
赵福生背着鬼门板,如同乌龟背着壳。
此时这‘壳’可是她的盔甲,恰能护她周全的。
血红的鬼棺内,长大的纸人载体向她伸出了手。
无数鬼爪往她抓来。
但赵福生不慌不忙,将头一缩,把腰一折——鬼门板挡在了她身体上方,将所有的鬼爪全部挡住。
‘叮叮铛铛’的脆响声里,无数鬼爪抓落到鬼门板上,发出金石交接时的脆响。
鬼纸人与大凶之物相斗,并不能占据上风。
门神与刘化成缠斗,双方各自都无法腾出手。
赵福生趁着鬼门板阻挡鬼纸人的契机,取出鬼印,将门神烙印盖到了一个鬼纸人的大腿处。
‘哧。’
一种似是烧红烙铁没入水中的声响传来。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纸人经这一戳,如被针扎泄了气的气球。
所有手拉着手的纸人身体迅速缩小,体内的红光散逸,迅速跌落回红棺之中。
而此时的刘化成凶性大发。
他的尸身已经半坐起来,一手作执笔状。
随着刘化成的作执笔状的手开始挥舞,鬼母的一丝衣角竟被他‘擦除’。
他的动作挥得越大,鬼母的鬼躯有一半也色泽暗淡,似是要被他从这世间强行送走。
但二鬼品阶相同,刘化成受到的反噬也很大。
破裂的红棺色泽变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由红变黑,眨眼之间,这普通的红棺竟似是化为诡异的一个特殊‘门框’,将刘化成约束其中。
棺材底部的木板不知何时被鬼门板取而代之。
大凶之物的力量非凡,拖拽着半坐起身的刘化成往下躺。
一旦他躺平在鬼门板上,便会被厉鬼的力量拖入鬼门板中,最终化为鬼门板上的一道烙印,继而被门神夫妇吞噬。
两鬼相较量,一时难分高下。
鬼纸人一被镇压,赵福生稍稍缓过了手。
识海内,封神榜仍在提示着她:你被鬼门板附体,是否消耗600功德值将其剥离?
这一次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功德值被扣除。
鬼门板与赵福生身体之中所产生的那些宛如绞缠的血脉、筋肉一般的血丝被封神榜一一切割,那牢牢粘在她后背上的大凶之物迅速从她后背滑脱。
她一脱困,幻境消失,这才看清此时刘义真背负着镇压了无头鬼的黑棺,却在看到她陷入困境后欲上前帮她。
而蒯满周身上大量鬼线一分为二,一部分缠捆鬼棺,防止无头鬼复苏,一面则缠住了红棺——这也是刘化成与失去了一块鬼门板的门神缠斗后并没有占据上风的缘故。
“福生——”
刘义真一见她苏醒,不由大喊了一声。
“走!”
赵福生冲他厉喝:
“你跟满周立即带着无头鬼离开夫子庙。”
刘义真一听她说话,心下一松。
与鬼缠斗,一点儿都不能分心的。
他虽说担忧赵福生安危,但她既然先让自己走,便必有脱身之法,不需要他强留下来帮忙。
到时无头鬼一旦复苏,形成灾级鬼祸,反而坏事。
刘义真一咬牙,当机立断冲蒯满周喊:
“走!”
小丫头想要留下来帮忙,但她感应得到黑棺之中的气息格外可怖。
赵福生之所以让她离开,并不只是担忧二人安危,更大的原因是她担忧无头鬼出事。
蒯满周是两大灾级厉鬼的驭使者,她的存在能帮助刘义真镇压无头鬼。
小孩安静的听从了赵福生的吩咐,并在刘义真话音一落的刹那,除了无数鬼线将‘咚咚’震动的黑棺缠捆住外,大量殷红如血的鬼花也在鬼棺上盛开,将剧烈震荡的鬼棺牢牢包裹。
刘义真扛着棺材,往夫子庙外冲,小孩的身影化为一道残烟,也紧随其后。
二人一冲出夫子庙,赵福生松了口气。
她不再将心神放在无头鬼身上,而是专心处理刘化成的复苏。
等她转头看向刘化成时,只见他已经被被鬼门板强行拉扯着躺在了棺材内。
血红棺材形成的‘鬼框’将他约束其中,鬼门板上流淌出大量黑褐色的血丝,这些血丝宛如活物,钻入刘化成的身体,将他与鬼门板缝制一起。
刘化成后背与鬼门板相粘,却并没有被彻底制服。
他双手抬平举至胸前,一手作提笔状,一手摊开似是‘捧册’,两手乱舞。
这个动作似是在书写着什么。
虽说刘化成的伴生大凶之物并没有落到他手中,但随着他这一书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喀嚓!’
夫子庙上方的木梁开始碎裂,那一根从刘氏宗祠时期便一直都存在,且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巨大横梁像是被一股诡异的无形力量擦除。
“刘化成的法则!”
赵福生瞳孔急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