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怀柔与屠刀(四更)
作者:寒梅惊雪   大明:寒门辅臣最新章节     
    按理说,顾正臣只是个百户了,朝会神马的,根本没资格参加,也没资格知道朝议之事,可老朱偏偏让人写成文书送了过来。
    揉了揉肩膀,顾正臣坐了起来,展开文书看了看,眉头紧锁,一幅场景画面浮现在眼前。
    吏部说,天下巡检司太多了,一些不紧要的地方也设,实在浪费人手,而且没意义。
    朱元璋看了一眼李善长,道:汝等自为之。
    户部说,四川四川白渡、纳溪二盐马司及阜民司希望用盐来交易棉布、茶叶等,应该拒绝,让他们用马来换东西。
    朱元璋看了一眼李善长,道:汝等自为之。
    兵部说:元廷的佥院余中投降了,应该赐以衣钞,好好安顿,招抚降臣。
    朱元璋看了一眼李善长,道:汝等自为之。
    ……
    不管谁上书,不管谁奏事,老朱就一个台词,一个动作,看一眼李善长,说一句汝等自为之。
    顾正臣快速扫过,这五个字出现的频率很高,几乎贯穿了整个早朝,直至最后,终于看到了正文。
    韩国公李善长走出,伏拜认罪,乞请恕罪。
    老朱还是老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给李善长一点活路啊。
    李善长承认李存义与胡惟庸结党谋逆,李存义游说自己时说了“汝等自为之”的话,这就等同于公开承认李善长卷入了胡惟庸谋逆案。
    顾正臣看着文书最后部分,紧锁眉头。
    事情到了这一步,按理说朱元璋也该抬起屠刀杀人了,将李善长及其妻女弟侄等全家七十余人一起送到刑场,入冬了,权当给牛头马面冲冲业绩。
    可是——
    朱元璋忍住了,他竟没有杀李善长,只是削去了韩国公的爵位,收走其铁券,贬为庶民,监斩后发回定远。这一次,朱元璋表现得十分大度,大度到了顾正臣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步。
    老朱不是善男信女,该弄死人的时候,绝不含糊,胡惟庸案中的唐胜宗、陆仲亨也有功劳,也有铁券,杀他们的时候,朱元璋眼睛都不带眨的。这一次竟饶了李善长一命!
    严桑桑看着紧锁眉头,久久不说话的顾正臣,问道:“夫君,这文书可有问题?”
    顾正臣合上了文书,起身道:“文书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在文书之外,这是陛下专程让人送来的,显然是有些话没说在明面上。”
    严桑桑帮着顾正臣穿衣裳,问道:“陛下可很少对夫君含蓄,有什么话不都直说。”
    顾正臣呵呵一笑:“这次不一样,有些话也不能摆在明面上。”
    老朱没杀李善长,还专门让人给自己送来这份文书,显然是那次对话起了作用。
    自己说,希望皇帝不轻易将事态扩大,牵连甚广,不对勋贵集体抬起屠刀,一个接一个地送去刑场。因为这番话,老朱差点掀了武英殿,如果不是马皇后从中说情,估计这火气不会消那么快。
    这份文书就是老朱的回答,告诉自己,话听进去了,没扩大事态,他还是有容人之量的。
    当然,这隐藏在更深层的,估计还是被佛母的那句“每多杀一个勋贵,白莲教的力量便增一分”。
    不杀李善长,想来也有安抚勋贵的意图,告诉所有勋贵,李善长虽然卷入了造反,但他不是主谋,也没参与造反准备,看在过去功劳的份上只夺了他的爵位,不灭他满门。
    这是怀柔。
    另一方面,李存义一家,一个不留,再过两日全砍了。
    这是屠刀。
    既表明了宽仁一面,也展示了杀伐一面。
    吃过午饭,格物学院的院长唐大帆便登门了。
    顾正臣看着有些憔悴的唐大帆,问道:“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别太折腾,将自己折在床上。”
    这家伙又娶了个小妾,这是第四个了。
    唐大帆脸腾一下红了,赶忙说:“这可是因你憔悴的啊!我的堂长,你能不能少折腾下,我们这些人实在扛不住。”
    顾正臣呵呵一笑:“你现在是代堂长,我疯癫了,你转正,多好的事。”
    唐大帆直摆手:“莫要说这些了,自打你被削去爵位,格物学院上下本已是人心惶惶,后来官员弹劾张祭酒,其被迫致仕。我们就担心有人会对格物学院伸手,现在,他们准备动手了。”
    顾正臣眉头微动:“这个时候,还有人敢对格物学院下手?”
    格物学院历经风波,可每一次风波之后,格物学院的名气便更大几分,走得也更是稳健。在李存义等待上刑场,李善长准备找搬家公司换地方住的时候,还有人敢对格物学院下刀子?
    谁这么大胆?
    唐大帆咳了声,言道:“这次动手之人,是老礼部尚书——偰斯,还有礼部侍郎李叔正!”
    顾正臣端起茶碗,吹了口气:“弹劾总需要理由吧。”
    唐大帆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他们不仅有理由,而且——很堂堂正正,即便是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顾正臣接过文书看了一眼,凝眸道:“非科举进士者,不得入仕?这不是捅了格物学院一刀子,这是挖了格物学院的根啊。”
    今年恢复了科举取士,秋闱已过,明年春闱,这将是洪武六年停罢科举以来,时隔八年再次举办会试,嗯,确切地说,洪武六年开春的会试压根没举办,往前推,就是时隔十一年之后,朝廷再次会试人才。
    许多读书人都盼着这个机会,士大夫们也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壮大力量。
    科举取士的数量在明初虽然不固定,但有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先看看缺额了多少官员。
    缺额的多,多录取一些,缺额的少,那就少录取一点。
    这很好理解,衙门就差一个知县,你一百个人考进来,那也只能有一个知县。
    开国之初,官员缺额严重,加上需要把握人才门槛,说好的要一百个,最终额外还会增加几十个,为的就是指派下去干活。
    可现在是都洪武十三年了,朝廷的官员虽然还是不够用,可也够维持基本运转了。
    尤其是这两年中,格物学院结业出去的人直接被授予官职,奔赴地方,这已是相当普遍。
    若没开科举这事,没人说什么,可现在开了科举,就等同于格物学院的人抢走了原本该属于进士的官,这就是矛盾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