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头顶一幕。
鹧鸪哨终于明白,为何以红姑娘的本事也会遇阻。
毕竟这玩意自面世开始,就是为了防他们这些倒斗之辈。
四周采用黄心柏木堆积成坊,再以坊木层层堆叠。
虽然并非榫卯结构,但内朝式构造,同样能够让椁室密不透风,缝隙处薄如蝉翼的刀片都难以插入。
因此,才得了个黄肠题凑的名字。
从他倒斗多年的经验看,它至少在商周时代便已经出现,秦汉之际更是达到了顶峰。
汉时,黄肠题凑更是与梓宫、便房、外藏椁、金缕玉衣,成为帝王陵墓特有。
代表了葬礼中的最高礼仪。
除却帝王家,其他人,非天子特许,谁也不许擅自使用,否则被视为僭越。
如霍光死,汉宣帝便特赐‘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
不过两汉过后,黄肠题凑几乎消失于世。
倒不是因为断了传承,而是伐木太过。
黄心柏木,又叫崖柏,生长速度极为缓慢,往往百十年甚至几百年方能成材。
而一座王侯大墓,就得费去柏木上千。
帝陵所耗更是不计其数。
到了东汉,世上再难找到足够的黄崖柏木,无奈之下只能用松木、楠木甚至石砖搭建题凑。
因此种种。
所以,即便是在场一众老江湖,也就寥寥几人亲眼见过题凑椁室。
鹧鸪哨倒是遇到过。
但如眼下头顶那座题凑,保存那般完整者,却也是头一次。
两千年过去,柏木仍旧崭新如昨,丝毫没有水浸、潮侵发霉腐烂的迹象,
不愧是生气无穷,绵绵不泄的水龙晕。
此刻。
两架蜈蚣挂山梯靠着溶洞岩壁,两个伙计则是骑在顶上,拎着把开山斧,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借着四周火光,隐隐还能看到紧密的柏木上落满了斧印。
但就算累成这样,也就砍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还真是崖柏。”
陈玉楼眉头微皱。
头顶椁室葬的是献王妻子,随葬品倒是没有太多稀奇,但却是通往天门王棺的必经之路。
献王墓层层堆垒,自下而上。
水龙晕千年下来提供生气,在墓中流转不息,以维持此处风水不坏。
这也是为何,即便被尘封了几千年,乌窖毒气却并不惊人的缘故。
真正的藏风聚水,内外一体。
就是这崖柏颇为麻烦。
崖柏虽不如金丝楠木贵重,但密度过人,想要伐断必须得用水磨工夫。
不然又如何挡得住倒斗之辈?
“要不请甲兽试试?”
老洋人举着风灯四下看了看,头顶椁室为方,身下溶洞为圆,倒是暗合天圆地方之意。
不过除此之外。
露在外面的岩壁,却并无柏木或者砖石包裹。
以他的想法,请甲兽从一侧打一条斜着的盗洞入内,或许可行。
“上下一体,内外无间,除非能准确找到地户的门,否则……难如登天。”
陈玉楼摇摇头。
要真如他想的那么简单。
黄肠题凑也不会让倒斗行中人望而却步了。
“弟兄们加把劲,一点点破开。”
“是,掌柜的。”
听到这话,两个伙计齐齐应道。
深吸了口气。
鼓足力气继续做事、
嘭嘭的伐木声,在洞室中来回传荡。
鹧鸪哨则是盯着黄肠题凑怔怔失神了好一会,这才拧着眉头道。
“陈兄,上面是献王棺?”
梓宫、题凑,哪一样单挑出来,都绝非一般人能够动用。
到现在为止。
还不曾发现献王古墓。
再想到外面那具窨子棺,若是梓宫、题凑外加金缕玉衣,在葬式上似乎能够胜过窨木一筹。
“要我猜,大概率不是。”
陈玉楼挑了挑眉,“葬制倒是颇高,但献王此人,一心成仙,又岂会将自己困于此处?”
“陈兄的意思是?”
“陪陵。”
缓缓吐了两个字。
鹧鸪哨心头一动,立刻回过神来。
“献王妻子?”
“错不了,道兄细看题凑。”
陈玉楼举起手中风灯,光火摇曳,隐隐映照出一道玄鸟身影。
玄鸟与当日在苗寨所见图腾还略有不同。
更偏向于秦汉凤凰亦或青鸾的形象。
要知道,先秦时玄鸟有着无法取代的象征地位,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自此过后,两周、春秋、战国,数朝皆以玄鸟为尊。
龙为万兽之长,凤为禽鸟之首。
而历代又有龙凤琴瑟之说。
梓宫上浮刻凤鸟图腾,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看来此处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
“道兄不是对那副窨子棺兴趣不小,去看看?”
默默计算了下。
想要凿穿头顶题凑,至少也得个把小时。
有这个功夫,横在外面的两口……不对,应该是三口还未开过的棺椁,自然也不能错过。
对卸岭之辈而言,开棺发财。
岂有遇棺不开的道理?
身后那些伙计,从踏入墓室后,双眼就没从石棺和窨子棺上挪开过,至于那口洞开的青铜棺,更是议论纷纷。
连老洋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
破碎的地砖、满地青铜碎屑以及滚落的白骨。
这一切都在表明。
之前他们等着过河的时间里,此处起了一场厮杀。
只不过谁也不敢询问罢了。
“……也好。”
鹧鸪哨点点头。
他确实一直惦记着那口窨子棺。
万年窨木啊,可能这辈子也就能见到一次了。
纵然搬山一脉只求雮尘珠,但这等神物,不能亲自上手实在可惜。
“师兄,我也去。”
“还有我。”
两人交谈并未瞒着他人。
旁边垂手而立的老洋人眼神不由一亮。
灵更是笑吟吟的附和道。
“去!”
见状,鹧鸪哨哪会不许。
一行几人从石门穿过,再度出现在外面主室时,一帮伙计早就已经在等着了,一个个磨拳接掌。目光灼灼,脸上写满了期待。
掌柜的都说开棺。
他们又岂会耽搁?
“行了,都别绷着了,开吧。”
陈玉楼挑了挑眉,随手一挥。
不过看似随意,心神却丝毫不敢放松,三狱骸骨,外加献王影骨,皆是凶险暗藏。
不打起十二分的谨慎。
随时都有可能会出现变故。
“是,掌柜的。”
一行盗众山呼不止,迅速取出探阴爪靠近绞石棺。
只是沿着石棺来回看了一圈。
几个人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难看无比。
“不是,你们几个到底行不行?”
“掌柜的还等着呢,不行换我来。”
见他们几个迟迟不动手,没抢到先机,只能留在后边负责提灯照明的几个伙计忍不住笑道。
这一路下来。
费尽千辛万苦。
除了最早榕树里那具绛血玉棺,总算又见到棺椁了。
尤其之前下斗,看到的遍地金银。
让他们只觉得血液都沸腾起来。
“别吵。”
领头的是个老人。
几辈人都跟着陈家吃饭。
自小耳濡目染,更是早在老掌柜时就已经行走江湖。
被几个小子打趣,要是放往日平时,绝对会骂回去,但此刻,他竟然只是拧了拧眉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此情形。
一行人也知道不对劲。
当即闭上了嘴,反手握向腰间的盒子炮。
“这他娘是具无缝石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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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身去,为了以防万一。
他又上手细细查验了一番,甚至专门将石棺积落的灰尘擦拭干净,确认无疑后,这才吐了口浊气,低声骂道。
“无缝棺?”
闻言,一行人稍稍安心的同时,脸色也随之难看起来。
棺椁棺椁,外椁内棺,上盖下座。
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即便棺椁会有朝代之分,汉夷之别。
如这些年里,他们就曾见过船棺、马棺、独木棺以及琉璃棺和龙骨棺。
但大体样式却不会变。
这棺材无缝,内外一体,不就是块石头,怎么安葬尸骨?
“怎么回事?”
虽然来往几次,甚至清楚石棺中葬了什么,但这一点陈玉楼还真没多想。
此刻听到那伙计的话,眉头不由一皱。
目光从铜棺地下收了回来,信步走了过去。
见掌柜前来,将石棺围得水泄不通的盗众,立刻让开一条路。
鹧鸪哨师兄妹三人紧随其后。
等到了石棺边,接过一盏风灯,陈玉楼仔细看了下,这才发现身前棺椁,还真是用绞石一体铸造而成。
棺顶上还有绳索绞过留下的痕迹。
整具棺椁极为古朴,棺身上刻了无数圆环,首尾相连彼此紧扣,隐隐形成一头似虎非虎似龙非龙的黑色古兽。
横跨棺身,仰头咆哮。
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原始气息。
想来至少也是好几千年前的古物。
“螭虎么?”
没记错的话,山海经中似乎就有一种类似的异兽。
战国之后更是常见。
天子玺以玉螭虎纽。
秦始皇的蓝天玉玺,便是一方螭虎印,上书‘授天之命,皇帝寿昌’八个字。
“什么?”
听到他自言自语,鹧鸪哨不由低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
陈玉楼摆摆手。
目光随着灯火移向棺底,石棺四角分别铸着一个粗壮的独脚石人,风格也是古朴厚重。
见他心神沉浸在棺身之上。
鹧鸪哨也不好追问。
凝神打量着身前的石棺。
这棺样式确实古怪。
不仅仅是无缝的缘故。
比起寻常棺椁要短了一截不止。
他甚至尝试着测量了下,大概只有一米不到,这个长度就算古人普遍稍矮,也很难躺的进去。
除非是婴尸。
想到这,他不禁抬了抬头,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墓室深处那三盏幽幽的鬼火之上,比起之前鬼火已经黯淡了不少。
估计是两千年来。
铜柱中黑鳞鲛人的油脂已经流尽。
还是因为他们推门而入,打破此地平衡,才让往生烛灯芯上浸染的一点油脂再度燃起。
“丹漆!”
在他看向那三具接引童子尸时。
陈玉楼忽然吐了口气,随即反手从腰间取下骨刀,在绞石棺上轻轻一划。
力道不大。
但下一刻,一阵琉璃破碎的动静却是立刻传出。
灯火下,石棺表面出现无数细小裂纹,相互交错,就像是浮现出一道树影。
随着他手中用力。
裂纹迅速朝着棺身四处蔓延。
不多时,一块块薄如蝉翼,半透明状的碎片便尽数崩裂而起。
鹧鸪哨眼疾手快,反手一抓,摊开手掌,掌心里已经多出了一枚。
凑到鼻尖细嗅了下。
碎片上还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真是丹漆!”
礼记中就曾记载,令百工制弓,金铁皮革,胶脂丹漆。
只不过这一层丹漆刷的实在太薄,
形如琉璃。
与石棺早已经融为一体。
即便是他,也没有察觉到。
“棺缝……有道缝隙。”
破碎的丹漆如羽散去,很快就有眼尖的伙计,指着棺身上那一圈圆环惊呼道。
绞棺之人技艺惊人。
棺盖和棺身之间严丝合缝不说,为了隐藏那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细缝,又以纹饰与丹漆掩饰,几乎真与无缝棺椁一模一样。
“既然找到了,还愣着作什么?”
陈玉楼耸了耸肩。
随手将手中骨刀收起。
“是……”
那伙计讪讪一笑。
好歹也是老江湖了,结果却在掌柜的面前丢了个大人,一时间实在有些抬不起头。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开棺摸金的期待冲散。
几个人借着探阴爪,插入缝隙,一点点将棺盖撬开。
等到缝隙出现。
老洋人立刻握着水壶上前,以防有尸气侵袭。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石棺中幽静一片,并未出现乌窖毒烟,伏火暗箭之类。
“开!”
见此情形,开棺的几个伙计再无犹豫,一声低声,合力将沉重无比的棺盖直接掀起,抬到一旁地上。
旁边伙计,则是挑着一盏风灯移到棺顶之上。
其余人目光则是迅速往棺内望去。
“竖葬棺?”
“不对,这他娘什么葬法?”
“该不会是活人下葬,活活闷死在棺内吧?”
借着灯火,众人分明看到石棺内,一具还未腐烂的尸骨蜷缩其中。
身形呈现出一个诡异无比的姿势。
“蜷葬?!”
一直不曾说话的灵。
歪着脑袋轻轻说了一个词。
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列国攻伐,周礼分崩离析,加上各国有意脱离周制,葬式也衍生出各种各样。
蜷葬便是那个时代的衍生物。
相似的还有悬葬、俯身、侧卧,甚至倒葬。
看着棺中蜷缩一处的尸骨。
鹧鸪哨也是一脸古怪。
之前他还暗自猜测,棺中会不会葬的婴尸,如今看来纯粹一场乌龙。
在他沉吟间。
几个伙计已经取出缚尸索,探入棺内,从尸骨下颌穿入一套,然后往后一拉一拽,棺中古尸瞬间半坐而起。
但……当一行人目光看过去时。
却是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那古尸浑身画满了诡异符文,与戮魂符还不尽相似,似乎出自之前在上真殿画墙中见到的那些诡异巫术。
但最为骇人的远不止如此。
古尸身形完整,偏偏,双眼处只剩下两道窟窿。
从狰狞的伤口看,应该是被利器硬生生挖走。
“挖眼?”
鹧鸪哨眉头一皱。
下意识抓到了什么,但心绪杂乱无章,又有种流沙从指缝中流出去的感觉。
“这是三狱炼劫。”
“剜心、挖眼。”
似乎察觉到了众人心思,陈玉楼冷冷的解释道。
鹧鸪哨心头一动。
脑海里浮现出之前那具铜棺魍尸。
虽然尸身腐烂的不成样子,但如今细细想来,五官皆在,但五脏,似乎独独缺了心脏。
陈兄能说得如此清楚。
想来他之前开棺时,便已经察觉到。
鹧鸪哨暗暗叹了口气。
自踏入献王玄宫,所见处处便与道家成仙之道暗合。
三世桥、三狱尸骨。
而今三劫,既然先有剜心挖眼,那么……没猜错的话,最后一口窨子棺内估计就是夺魂取魄一类的邪恶手段。
下意识的,鹧鸪哨余光看了眼最后一具妖棺。
此刻的它静静矗立在原地。
被四周灯火一照,周身顿时折射出道道幽暗的光泽。
不知道为什么。
他脑海里又回忆起之前陈玉楼那句话。
“或许是具空棺也说不定。”
“噬魂夺魄……似乎也能说得通,人无了魂,岂不就是孤鬼一头?”
实在抱歉下班太晚,回来饭都没吃,一直写到现在,过年回家一定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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